谢青灵回到韶光院的时候,秋蝉和扶枝已经被送回来了,一看见谢青灵,都哭着朝她跑来。
“小姐,都怪我,要不是我贪睡,没用来得及检查那个庄子,也不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你罚我吧!嘶……”扶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突然没忍住痛呼一声。
谢青灵立马变了脸色,将扶枝扶到自己的床榻上去:“让我看看!”
“别,小姐,我没事的。”扶枝还想遮挡,到底是年纪太小,拗不过谢青灵,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床上。
谢青灵轻轻地为她褪去外衣,就看到白色的里衣上深深浅浅地像是初春绽放的海棠。
她忍着泪意,朝一边的秋蝉说道:“秋蝉,你也趴下。”
秋蝉还想拒绝,对上谢青灵那不容拒绝的眼神,叹了口气,直接转身,背对着谢青灵脱去了外裳。
同样的星星点点,同样的令人疼惜。
谢青灵取出药箱,从里面找出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一点一点给两人上了药。
眼泪不小心滴落在了扶枝的伤口上,她明显感觉到扶枝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却强忍着不喊出声,心里对林扶州的恨意更深了一分,总有一日,这桩桩件件皆会让你百倍偿还。
……
皇城外一处居民区内,一排排的胡同错落分布,里面是一个个多户杂居的大杂院。
一间一眼就能看清全貌的简陋房舍内,林扶州面无血色地躺在靠近门口的一张窄窄的矮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房梁。
大历朝自建国起就不再为京中官员提供官舍,除了一些世家大族,勋贵人家,大部分外来的寒门之士,若没有丰厚的家底,仅凭那点子俸禄是没能力购置京中宅院的。
林扶州自然也不例外。
他和程氏刚入京的时候,定北王府曾出资购买了一处雅致的二进小院,跟定北王府隔了两条街的距离,无论是去国子监读书,还是去定北王府都非常方便。
怕他们不适应京中的生活,谢育汝还特意安排了五六个丫鬟婆子伺候他们,一应饮食用度皆不曾亏待他们,母子二人住在这里倒也宽敞自在。
只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定北王府与;林家母子二人就彻底撕破了脸,之前的宅子,丫鬟仆妇俱都收了回去。
林扶州一年的俸禄才四十五两,城内差不多点的宅子每个月的房租都要十几两,一年的房租要百两以上,再加上平时的人情往来,他和母亲的吃穿嚼用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根本住不起像样点的房子。
他和母亲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住处,只能住在客栈,手里的银子很快捉襟见肘。
要不是同在翰林的同僚提起自己居住的院子里正好空出了一间房子,他们两个就要露宿街头了。
“哎呦,我的儿,说话啊!你要急死我啊,到底是谁把你打成了这个样子,你跟娘说啊!”程氏坐在一旁,看着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林扶州昨天天还未亮就出门了,一直到晚上也没回来。
不过程氏倒还算聪明,知道儿子现在的名声不好,也没敢出去张罗,一直在心里求着各路神仙菩萨,保佑儿子早点回来,她甚至还肖想着,是不是谢家那边消气了,找儿子商议婚事去了。
却没想到,今天一早,她正睡得迷糊,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问了半天,门口也没人应答,索性大着胆子开了门,这才发现儿子全身是血地晕倒在门外。
“你说话啊,是不是谢育汝那个老东西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真是欺人太甚,枉你爹还拿他当最好的兄弟,将我们娘两托付给他,没想到这成了大老爷,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你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我就不信这天子脚下,竟然没有王法了,我要去告他们,告他们王府草菅人命,欺压百姓。”程氏越说越气,用袖子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就要出去。
一直神情呆滞的林扶州见母亲似乎真的要出门,嘴唇终于微微翕动了一下:“母亲……不可……咳咳……”
只是刚一开口,就感觉嗓子似乎要裂开般地疼,混合着铁锈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程氏的还未来得及开门,就听见儿子的咳嗽声,立马转身,扶起林扶州的身子,让他斜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一只手轻轻地为他抚着后背。
“水……”林扶州再次艰难地开口。
“对对对,水,水,娘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不记得给你倒水。”说着走到一边的小几上倒水,倒了几次都倒不出一滴水,急得直想把这个茶壶给摔了。
可她又舍不得,这套翠云玉壶和翠屏茶盏是家里为数不多还算值钱的家当了,要是摔了,可是一点体面的的东西都没了。
她从炉子上取下烧水壶,直接往茶盏里倒了半盏,从一边找了一把蒲扇,对着扇了半天,又用手试了试水温,确定不烫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林扶州的唇边。
看着儿子喝了一小口水,精神也比刚刚看起来好多了,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看着儿子身上和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回想着之前的锦衣华服,丫鬟婆子伺候的日子,哪里用得着自己做这些琐事,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苍天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何如此待我们,老天不公啊!”
林扶州听得心烦,眉头的折痕更加深了几分,可是看到母亲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就连一向乌黑的秀发,如今也花白了不少,又有些心疼。
他顺了口气,说道:“母亲不用担心,这样的苦日子过不了多久的。”
“我跟那苏玥芸已有了夫妻之实,若我还只是从前的秀才也就罢了,他们苏家或许会为了遮掩这件事杀我灭口。”
“可我是新科状元,天子近臣,就连皇上也没有因为此事将我逐出翰林,他们苏家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苏家现在只是放不下面子,瞧不上我的出身,等他们想通了,自然会求着我答应这门亲事的,除非他们舍得将女儿送去那庙里,从此远离尘世。”
林扶州的眼睛里满是阴狠和算计,苏家对他的侮辱和蔑视,他迟早会统统还回去。
程氏一听,当即大喜,立马止住了哭声:“哼,我那天上门去提亲,他们苏府直接派人将我打了出去,这笔账我可是要好好跟他们算算的,若将来那苏家没有十抬八抬的嫁妆,我可不会同意让那个小贱人进我们林家的门。”
林扶州觉得母亲眼皮子太浅,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程氏一心沉浸在将来成为苏家亲家的幻想中,也顾不得问儿子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为儿子掖了掖被子,就出去串门去了。
……
高耸的宫墙,巍峨庄严。
太和殿里,宣成帝褪去了龙袍,只着一件宽松的明黄色寝衣,拿起书案上的奏折批注着,苍劲有力的字迹在奏折上留下痕迹;虽已过四十多岁,却不见一丝老态,眉宇间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深邃的眼神锐利如箭,似乎能洞穿世间一切。
“斐儿啊,你可是许久不来看朕了,看来是舅舅老了,讨人嫌了。”宣成帝将一份奏折放到已经批阅过的那摞上,从案前起身,朝着立在一边的俊美男子走去。
“舅舅国事繁忙,斐儿不敢常来打扰。”顾斐恭谨地回道。
“那你今日来,可是我让你查的那事有眉目了?”皇帝探寻的眼光望着顾斐。
“还在审,斐儿抓到了两个外地来的商贩,目前线索指向了豫章一带,具体的还得再查。”
“嗯,案子的事先缓缓,我知道这次的事对你的打击不小,朕也没想到那苏若甫竟养出了一个如此放荡不洁的女儿,我已经罚了他一年的俸禄,这事,舅舅会好好补偿你的。”皇帝叹了口气,拍了拍顾斐的肩。
顾斐知道,这就是让自己不再追究的意思了。
苏若甫任首辅多年,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舅舅一直想要瓦解他的势力,只是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万全之策,舅舅不会打草惊蛇。
“舅舅言重了,一个女人而已,斐儿还不放在心上。”
宣成帝收起帝王的威严,转而换上寻常人家的慈爱:“你小子,别人不知道,朕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你风流艳事不断,却从未见你真正对哪个女子上心,当年你向朕求娶苏家嫡女,朕立马就准了,只是没想到,这却是一段孽缘。”
苏玥芸吗?为什么求娶她?
顾斐在心中冷笑一声,当初他在万樽楼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不知哪家的姑娘夸赞他安平世子丰神俊朗,那副皮囊比女子还要妖媚些。
被她唤作“玥芸”的好友则嫌弃地说道:“再俊美又如何,空有一身皮囊,却不思进取,风流浪荡,整日在青楼里流连忘返,不过是仗着安平侯府的势,以后谁家姑娘嫁给他可真是一辈子都完了!”
稍一打听,就知道了隔壁正是当朝首辅苏若甫的嫡女苏玥芸以及她的好友光禄大夫刘瞻的小女儿刘晚央。
顾斐的恶趣味突然就上来了,第二日就去宫里求娶了苏玥芸。
这世上的女子,除了母亲,俱都是满心算计,为了后宅里的那些琐事,不择手段;
宫里的各位娘娘是,安平侯府的纪氏也是。
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来堵住这京中的流言罢了,是谁都无所谓,没了苏玥芸,还有李玥芸,赵玥芸。
“舅舅说笑了,京中贵女无数,斐儿总能找到真心待我之人。”顾斐心中冷笑一声,真心,这世界最是罕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