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回到京城,宁知晓思索着如何处置孟蒹葭,这厢必得与关雎楼讲明个中缘由。私放凶犯,不至死罪,但过错仍是甚大,她便书写了一封信纸,交与关雎楼东家。
一日后再带孟蒹葭前去,在那之前就将她暂时安置在王府中。京中可乃多事之秋,户部尚书亦在入宫述职的前一晚,领着自家那个蠢儿子秘密前来王府与东川王会面。
宁知晓只见他们步履匆忙,户部尚书的脸色实在难看得很,行径间时而气不过还得使手掌在蠢瓜儿子的蠢瓜脑袋上重重地扫几下。后者大气也不敢喘,便就快步跟上并识趣地低着头任他手掌扫去,时不时再整一整头顶被扫得有些歪扭的玉冠,画面略显滑稽。
自打去淇州直至现在,这一段日子她都未有休息好,便想趁今夜睡个好觉,回到房中,却见王妃带了两个丫头捧着一盘子红彤彤的东西。
起初她远远瞧着那木盘中的物件疑惑着,走进了才发觉,那堆红彤彤的东西正是喜服。他们离开这些天,王妃便开始为她筹备婚事所需的一切。
做母亲的自然也知宁知晓素来不爱女红,让她自己个儿绣嫁衣更是难为她。便按着她的尺寸叫京中数一数二的绣娘做了这套新嫁娘的头面。
“母妃,这......”
宁知晓纤手抚过喜服,那料子定是上等物,在烛火映衬下,表面还泛着些光,那张大红盖头,四角坠了朱红色的流苏串珠,只是单单这样抚着,她眼前便浮现着自己着这一身红衣手执羽扇的一幕。
王妃让宁知晓坐在梳妆台前,一手轻放于她肩上,一手拿过一只金钗在她发髻间比对,面上满是慈蔼的笑,她就这一个宝贝明珠,她还可惜不能将世间最好之物都搜罗来给她做嫁妆。
“晓晓啊,父王和母妃都盼着你成亲的那天,到时候咱们的晓晓一定是整个京城中最美的姑娘。”
宁知晓转过身,如同幼时那样,双手环抱着王妃腰间,将脸贴在王妃身上,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片刻,才又道。
“云间说,我若不舍京城,不舍父王母妃,成亲后也可不去边陲的,母妃,我要留在京中的。”
王妃摇摇头,无奈一笑,她只当是云间这话在哄宁知晓开心罢了,若无帝令,他又怎能留在京中,难不成叫宁知晓成了新妇便要在京中等他吗,那谁又知他猴年马月才得以归来?
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些心里话,直至月儿高高挂,二更天都过了,才各自休息。木樨放下床边的纱帐,月光悄然透过未关严实的窗缝照在地上,有风,轻轻晃动纱帐,伴着宁知晓缓缓睡去,终是一夜无梦。
晨起,是个阴雨绵绵的天,今日便要去与关雎楼东家交涉有关孟蒹葭之事。木樨给她搭了个符合这样天气的着装,一身青绿在纷飞的细雨中犹如一副水墨丹青。
马车已在王府门口备好,孟蒹葭面上没什么表情,沉默地随她上了马车。放走为霜后,她一路都极为配合,但也一路无言。自己倒也没什么同她说的,她们之间的情谊,也只是比萍水相逢再多一些而已。
一路行去,道路两边的摊贩一如既往地叫卖,虽是阴雨天,但街上还是人来人往,只不过宁知晓打了个哈欠,在她看来雨天更适合在府中躲懒,或是赖在床榻上看几个话本子,那才是美事一桩。
正在她神游之时,好巧不巧,迎面而来一辆马车,正与宁知晓的马车对上,马夫突然停下,她猝不及防向前滑了一下,这才回神不解问询。
“发生了何事?是到了吗?”
“回禀郡主,关雎楼还未到,是前方有一辆马车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那马车前的灯笼上挂着姓氏,从样式来看,应当亦是哪家小姐出行吧。”
这条街道明明是可以容下两辆马车相对而行的,只是前方那马车着实占了中间的道,因此便不得顺利通过了。这样等了一会儿,前方的马车仍然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宁知晓只好让车夫开口询问。
那只询问过后,对方撩起车帘,三两个衣着光鲜的贵女向这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宁知晓略微打起帘幕,便认出对方确是几家朝臣之女,此前在宫宴上还与陆芳宛一同给她脸色瞧呢!
真是在这京城走到哪都有人添堵,今日还有要事,不便于她们在此周旋,哪知她不想,对方却先开口挖苦。无非又是一些流言蜚语,入不得耳。
话里话外俱有讽刺之意,她还未来及开口,身旁边有一清脆的声音,替她呵斥了回去。
“圣人言,谣言止于智者,各位贵女小姐们,莫非亲眼见过了方才所言之事,郡主那几日都与我在京郊茶摊,此时关雎楼可作证。”
“若各位清楚前因后果,再言不迟,单单一味以讹传讹,莫非家中先生便是如此教导。”
只要提及家中脸面,这些个小女子们便会懂得收敛,孟蒹葭这一番话让她们不知如何回怼,撒气似的放下车帘悻悻离去。
宁知晓没想到她会替自己说话,只因为霜之事她就该讨厌自己才是。
“孟姑娘,多谢。”
“本也是我该做的。”
她还是缓缓道出了为霜杀死工部尚书家千金的真相,最具体细节为霜并未跟她讲明,但此事乃他所为也是板上钉钉。
宁知晓谁早已通过小神通探得此间真相,但听孟蒹葭亲口说出来,那种情绪仍是不同的,至少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这一口大锅扣在自己身上的。
马车继续向前,一盏茶的时间后,抵达关雎楼。东家在顶层的阁楼上,有接引的小厮一路领着她们上去。说书台上还是那位技艺精湛的先生,四周喝茶的人群也从未减少,一切都与平时无异。
进了阁楼上一间装潢特殊的房间,古色古香的茶案后,正端坐着一个墨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他正专注地捻茶,甚至宁知晓与孟蒹葭进去时他都没有抬头。
这就是关雎楼的东家吗?委实气度不凡。中年男人淡淡说了句请坐,静待片刻茶就点好了,宁知晓便在一旁落座,而孟蒹葭却上前几步跪在茶案之前。
“义父,都是葭儿的错,请义父责罚。”
宁知晓略有震惊,本以为孟蒹葭只是在关雎楼做个管事,没成想竟是东家的义女,如此这般,怕是得卖个面子才好。
没一会儿,中年男人便点好了茶,这才将一只茶盏放于宁知晓面前,随即恭敬行了一礼。
“鄙人见过东川郡主,此乃上好的碧潭飘雪,郡主尝尝。”
碧青色的茶汤泛着腾腾热气,茶香四溢,一看遍知绝非凡品。中年男子没去过问跪着的孟蒹葭,而是与宁知晓谈起了闲话。他也知道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随意附和了几句,便直接切入正题。
“此事人原不该扯上孟姑娘的,为霜一穷凶极恶之徒,他所犯之过错理应要受到律法惩处,孟姑娘阴差阳错与他生了情,这才在回京途中私自放走了他。”
“不论郡主如何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是恳请郡主莫要牵连关雎楼,此事与义父和关雎楼无关。”
接着,孟蒹葭将这一段时日以来所行之事,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中年男子听了这些的话语,面上却没什么神色的变化,似是早已想好了如何应对。将目光转向宁知晓,他用茶杯刮着茶末的动作并未停下。
“郡主,小女顽劣,误了大事确属她不该,但还请郡主,网开一面,小女心性纯良,从无害人之心。”
“京中谣言四起,若郡主肯应下鄙人这个无理的请求,鄙人愿助郡主平时京中谣言,郡主觉得如何?”
宁知晓心底里亦是不愿重罚孟蒹葭,但就此放过又无可能,眼下关雎楼楼主提出以这样的方式换取孟蒹葭,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她虽不甚在意那些风言风语,但如今东川王要想立足于朝堂之上,她便不能让这些言语造成影响。思索再三,她扣下茶盏,起身对关雎楼楼主点了点头。
“既是楼主诚心,我便领了这好意,孟姑娘之事就此作罢,但我有一言在先,犯人为霜死罪难逃,天下儿郎那般多,还望孟姑娘不要太过执拗才好。”
中年男子起身相送,宁知晓倒也没再客气什么,走出关雎楼时,这雨似乎还下的大了些。看着宁知晓的马车离开,中年男子才返回了阁楼上,此事孟蒹葭仍然跪在原地未动。
“葭儿,此间事了,你便离京罢,如今我也看出你心不在此,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只是,将来如何便要靠你自己了。”
孟蒹葭宠着中年男子稳稳扣了三个响头,语气哽咽着道了句谢义父成全,便回去收拾了东西,离开关雎楼。这几年打拼下的积蓄,也足够让她在外殷实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