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连逐所说的一切,都是曾经存在并真实发生过的过去。
用真相来挑唆,才更能让人深信不疑地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但朱连逐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面前的少年听完他直击灵魂的挑唆,却没立即做出反应,反而一双无神的眼望着前方,拧着眉紧咬着牙,似是在挣扎。
“他竟能抵抗挑唆?”朱连逐惊诧,漫不经心的脸庞上出现不可思议的神色。
江舍这边,朱连逐的声音似雷鸣惊涛,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久久不绝,扰得他无法冷静思考,头疼欲裂。
噩梦也在此时悠悠开口:“江舍是么?无论过去和现在,她的梦境里并没有此人存在。”
名字在梦境中是个非常重要的存在,如果在梦境中应下了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就会被声音的主人所蛊惑,令其窥探到自己的一切,甚至会让现实中的身体受其控制。
“有意思,倒是个意志坚定的人类,若挑唆引导还不够,那吾再加一码,将他的噩梦引出来……嗯?”
出乎噩梦意料的是,无论它如何在梦境中呼唤,都没有哪一个是面前这个少年的噩梦。
怎么可能?
重名的亦有不少,但那些噩梦都与面前这个少年没有任何联系。
噩梦愣住,声音充满不可置信:“他,没有噩梦?!”
怎么可能!不可能有人类没有噩梦!他的梦境并没有收到特别庇护,它分明感受他的梦境里有噩梦存在,可为什么引不出来?
见噩梦也失手,朱连逐心中生起的一点郁气散了不少,冷笑道:“这有什么值得讶异的,毕竟是个没多少经历的少年,又被好人家收养,如此充裕安定的人生,能有什么噩梦。”
噩梦未言。
不,不会有人没有噩梦,它引不出噩梦,还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那就是,经历噩梦之后仍不受其影响!
难得有它束手无策的人类,噩梦不得不对面前这个少年认真端详起来。
有意思的人类,一个完全不受它所影响的人出现在这里,还出现在晚梦所选择的人身边,这一切仅仅只是偶然吗?
“喂,孤魂,能杀了他么。”噩梦的声音顿时带了几分杀意,好一个纯澈无瑕的灵魂,若是无法掌控,那便杀了以绝后患。
“不行,这小子身后的江家中,我记得有个人与法则往来密切,贸然杀掉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我们本就已经暴露在法则的视线中,不可再轻举妄动!交给我吧,挑唆足以。”朱连逐抬手掩在江舍的脸上,赤黑色的雾气自他手中蔓延开,将江舍整个人包围。
朱连逐与噩梦的对话,仅在一瞬间发生,待周围的百姓们朝这里看来时,只见江舍一人呆呆地望着前方。
江舍回过神,却发现眼前的朱连逐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前方排队等候买点心的人。
朱大哥后面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朱大哥说姑娘看到了流沙与自己说话,很难过,然后朱大哥就一副愤慨的模样离开了。
但心中忽然有一道他自己的声音,不停在重复回荡:‘你的真心注定无果,你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与其在她身上白费心思,不如早日放手!’
‘别被她现在的表象迷惑了!’
喧闹,杂乱,吵得他心神久久无法镇定。
这是什么声音?为什么他会有这个想法?
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要逼迫他意识承认一般。
而自己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零乱细碎的画面。
画面中,一片竹林里,那个戴着自己面具的短发女人,一双眼漆黑无神,杀意蔓延,挥着剑朝自己用力斩来,每一次进攻都十分利落,狠绝,直逼他心脏。
而他只能看着自己不停地抵御面前女人一次次挥来的剑,而那个短发女人逼近自身时所使的一招一式都似曾相识。
很像是以前和燕羽切磋时,她所使的招式。
但那些招式,是在燕羽透露自己身份之后,才告诉他的。
那是暗卫们所使的暗卫二十四式!
在那些震耳欲聋的杂音中,他听到了自己急切而又声嘶力竭的吼叫:‘醒来——!’
‘醒过来!……’
为什么他脑海中会梦里的那个短发女人?这个记忆画面又是从何处来的?
还有那些声音,简直没完没了!
“……啧!”江舍咬牙,从腰间悬挂的花朵纹样小包取出一张弓。
“好漂亮的弓!这是琉璃质地?不过怎么没有弓弦呢?”旁边的人瞥见他手中忽然出现的弓,惊叹道。
“诶,没有弦,那这是在拉什么?”另一个路人不解地看着江舍的动作。
“真是吵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音,定是妖异之物所致!
忍着脑海中回响的乱七八糟的声音惊扰,江舍拨动只有他看得到的弓弦,朝自己发出一箭。
这张名为悲音的无弦之弓在那日从罗於逢住处回来后,燕羽就交给了他,说先给他用着。
只有操控弓的人才能看到并触碰到弓弦,而弓发出来的箭,便是能够消除一切妖和异族力量的斩魔之箭。
咻——!
仅有拉弓的人才能看到的虚空之箭穿过身体,脑海中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江舍的耳边瞬间只剩下街道上人们的声音,再无那些刺耳的吵闹声。
而江舍对于方才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的片段很是在意。
“那个女人究竟怎么回事……她是暗卫?”
*
梦境之中,周围的一切发出剧烈的震动,上方开始被黑色蔓延,小花焦急哭喊:“是噩梦!它找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它怎么找到这个孩子的!我的本体还在受苦呢,我只是个柔弱的分身呜呜!”
它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干净不受噩梦侵染的梦境!终究还是躲不过吗!
女人从容不迫道:“别急……既然是这边出的问题,那就证明另一边并未出事。”
“另一边有我的力量在!它当然没办法出手!它现在对的是那个少年!我们在的地方是那个少年的梦境!”
“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女人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抬头淡淡望着上方。
话落瞬间,一枚巨大的箭穿破上方蔓延的黑暗,然后随着黑暗一同消散。
梦境之中也不再剧烈晃动,一切恢复如常。
小花看着自己消失掉的部分分身,惊恐尖叫:“那枚箭还消融掉了我的部分力量!那是什么呀?!”
看起来比那个会吞噬自己力量的噩梦还可怕!
女人也未明白那是什么,“不知道,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有一点,你想得太天真了。”
小花漂浮的动作都顿了顿,不解出声:“啊?”
“你为避免一切再次重蹈覆辙,认为不应想起过去,才能更容易兑现你对我们的承诺。但噩梦和死亡不一定会如你们所愿,更何况你说过,你能做到的,噩梦也能。如果,噩梦把发生的一切,用梦境的力量不断重演,让梦境中的人产生错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小花越听越慌乱:“完蛋了——!那怎么办啊啊啊!”
“不过,我不认为噩梦会得逞,就像它曾经试图用无尽的噩梦困住我一样。”女人轻轻抚摸着手边漂浮的黑色小花,在这个纯净无暇的梦境里,只有这一朵小花是黑色的。
这朵黑色小花源自于梦境的力量,全身漆黑,却又和噩梦毫无关系,每次都会随着晚梦的这些分身小花出现而出现。
女人目光无比坚定地望着小花,“至少,我对自己有把握。”
这般严肃的场面,若不是那女人另一只手的动作未曾停过,小花都快信了:“你说这么正经话的时候能不能别吃了!那个孩子一走你就在这吃吃吃!你现实里又不愁吃喝!”
女人闻言一副受伤的模样,哀声叹气:“我都做梦了,你就不能让我吃吗?你自己说的要送我一场美梦的,可怜我现实里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却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我。”
小花:……
行行行。
*
朱连逐和噩梦并不会在此停留,噩梦对灵魂使用了自己的力量,估计已经引起了其他法则的察觉。
何况,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会因区区一个人类停留。
可行至一半时,噩梦忽然发觉不对:“嗯?吾留在那个少年身上的分身之种忽然消失了?”
朱连逐停下,询问道:“要折回去么?”
“走,此地不宜久留,之后必须用分身行动,本体出手还是过于凶险。”噩梦未同意,不受它分身之种蛊惑的人类又不是没见过,总有那么几个意志力坚定的,消失便消失。
“行,不过确定留实验体木?”对于不在计划之内的元小木,朱连逐并不打算留其存在。
“自然要留着,不留着,吾等如何确定晚梦选择的那个人的位置?何况现吾的分身之种已经消失。”噩梦道。
虽然它动过对晚梦选择之人使用噩梦之种的念头,不过那个人类有晚梦的庇佑,不太能成功。
退一步讲,就算晚梦没能庇佑得住那个人类,若那个人类经不住诱惑而因噩梦之种丧命,那一切也得不偿失。
毕竟人类是脆弱的生物。
朱连逐收起杀心,“有道理。”
那个实验体,确实还有些用处。
“实验体木能够存在,着实令吾大为惊诧。”噩梦对于元小木的存在仍存猜疑。
朱连逐倒是对此有些许猜测:“实验体木本就是被制造出来的,不属于这个世界,它的存在不被世界所接纳也是正常,只不过,它为何会变成小孩模样?……不深究了,总归现在一切已产生偏差,下一步该如何?若再强行出手恐怕会彻底暴露在那群法则视线中。”
“放心,吾留有后路,吾利用梦境令四个人类窥见回溯之前的的一切,这四个人都与晚梦选择的那个人息息相关,即便那人掩藏得再好又如何?万物皆有羁绊,吾仍能从现实和梦境中找到与她有联系的人,提前留这一手……”噩梦阴恻恻的声音带着几分轻蔑。
“那你又说你分身前阵子才寻到了她……”
“她身上有晚梦力量留下的痕迹,直到那时吾才能确定她的具体身份!而吾提前布局的那四个人都会对自己所梦到的‘未来’深信不疑,由他们来让现实的一切重蹈覆辙便可。”
“真是……你竟然还有不收取代价就便宜人类的时候。”
“只要能达目的……让他们想起来又如何?”
“不过,即便有你手中那四枚棋,她如今现实也已悄然改变,我们难以再插手。”
“哼……”
面对朱连逐的怀疑,噩梦未再多言。
既然现实不行,那便由梦境间接影响现实!它会收集晚梦选择的那个人的噩梦,在梦境中让她看到那段被回溯的过去。
即便晚梦想阻拦又如何?噩梦由它掌控,晚梦那个蠢货只能阻拦,却无法阻止噩梦的侵袭,更何况晚梦在世间的力量本就所剩无几。
梦境的位置,该让出来了!
……
元小木哭了好一阵才止住泪,红着眼小脑袋耸拉搭在洛曳肩上。
洛曳拍着元小木的背安抚了好一阵,心想这真是个小哭包。
直到元小木终于不抽抽噎噎了,洛曳才从角落的巷子里走出来,打算原路返回客栈。
“嗯?怎么感觉人变少了?”不是洛曳的错觉,才一会的功夫,就连附近的店家都关门了。
“好像是今晚小城的居民会去城中央庆祝,这会都准备收摊了吧。”系统想起早晨在街上听到的有关小城的一些风俗,对她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先回去吧。”再过一个转角就到她们所住的客栈,洛曳抱着元小木,脚步忽然顿住。
“怎么突然停了?呃……”系统正好奇她为什么忽然停顿下来,抬头就看到有人站在前方拦住洛曳的去路。
系统瞪大了眼,突然产生不详的预感。
不是吧,宿主是什么先天吸引危险体质吗!
江江江江舍啊!!!
来着有五人,穿着也不似地痞,更像是有钱人家雇的打手,而最中间的那人手里拿着一副画,视线反复在画像和洛曳来回比对,口中念念有词:“像!确实像!这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与这画像更相像的人了!”
洛曳防备地望着来人,下意识往后退。
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画像?
洛曳后退间,元小木抬起了头,一双通红的眼转向那五个人。
“这位姑娘与我们大人一位旧识很是相似,还请姑娘姑娘给个薄面,随我们走一趟。”来人收起手中的画,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朝洛曳走了过来。
“宿主,江舍就在后头不远,咱们跑回……”系统给洛曳支招到一半,忽见她怀中的元小木跳出来,用妖力在自己掌心汇成一条木荆棘长剑,直直冲向那五个人用力劈去。
“小木?!”洛曳惊讶于元小木的举动,可看到元小木的动作时她原本要说的话霎时没了声,站在原处怔怔望着前方的打斗。
并不是因为元小木展现的不一般的身手,而且面前的元小木与那五个人打斗时的身影,似曾相识。
小木的动作,很像……
“这哪里来的臭小子……啊!”
这五个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五个成人,竟会被一个孩童打的狼狈闪躲,毫无招架之力。
元小木咬紧牙,攻势未减,一张稚嫩的脸被怒火和恨意浸透。
好不容易,才从那制造了自己的人手中解脱,他不能再这么没用了。
不能再让姐姐陷入危险。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想要姐姐的性命,他答应过哥哥,要保护好姐姐,他决不会,决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姐姐!
谁都,别想!
“该死的,这小子是个妖!”看到元小木脸上显现的妖纹,这些人认出来元小木是妖。
哪怕是个小孩,妖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故拿着画的那个人见此状直直朝着洛曳袭来。
既如此,先擒住这丫头再说!
“宿主快跑!”系统急忙喊道。
洛曳本就做好应对的准备,可那人还未近她十步,就被从旁边飞来的一把折扇打到一旁,紧接着,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轻而易举地将那个人打倒在地。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小城兴风作乱,真当我小城无人?”突然出手白衣男子与同伴三下两下将那伙人给治得服服帖帖。
而那个人手中的画掉到洛曳脚边,洛曳那起画一看,脸色变了变,迅速收起画走到元小木身旁。
系统自然也看到了画上内容:“宿主,那个画中人不是……!”
那画中人,正是宿主的母亲,周疏兰!
难怪这五个人说像,母女俩可不像吗!
这五个人到底是谁派来的?难道是……
“你们!啊!”那五个人被与白衣男子一起的人给堵住嘴绑了起来,做好这一切后,白衣男子欣然转身,对这洛曳道:“这位姑娘,可有受伤?”
“多谢。”洛曳朝来人淡声道,脸上仍充满防备。
白衣男子自然看出洛曳的顾忌,嘴角微扬挂着温和的笑,走近二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城中武馆周志月,敢问这孩子与姑娘是何关系?在下方才见这孩子本事不俗,不知小朋友有没有兴趣,来我武馆学艺深造,将来定保你入论武大会武试前三!”
不怪周志月这么发问,因为洛曳穿着蚕娘给元小花特制的衣裙,看起来就像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和一身白绿麻衣的元小木站在一起太过违和,在周志月看来,这本事不俗的小妖更像是这女子的妖奴。
不过他还是询问得隐晦了些。
当今有两大与武艺相关的比赛,一个是七年一届的论武大会,不论身份,不论年纪,只要有请帖,皆能参赛。
另一个则是三年一届的少论大会中的武试,要求十四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人才能参与。
无论哪一个比赛,只要参与并在其中脱颖而出,前途都将不可限量。
普通人若想成名,这两个比赛是绝佳途径。
系统查完资料瞠目结舌:“小城一家武馆,什么破名字,不对,他们家武馆已经连续出了三届少论大会的武试第一,他这话确实不是画大饼啊!”
这元小木运气不错啊!不过嘛……依照这小妖社恐情况,这个人大概没戏。
而且它还有话要问这小妖呢!去什么武馆,不许跑了!
“不必了,他是我弟弟,他不去。”洛曳抱起元小木直接拒绝。
她看得出来,此人目的很明确,是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