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相善露出疑惑的表情,班绍却不打算向她解释了,嘴角噙着一抹寡淡的笑道:“眼下还是先着眼正事吧,旁的日后再解释不迟。”
庄相善听出班绍在刻意回避,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顾念着确实还有正事,最后耸了耸肩,揭过不提。
正在此时,一个身披甲胄的年长将军策马赶到,翻身落地,对班绍行了个军礼:“殿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妥当了。”
班绍上下一点头道:“霍将军辛苦。”
而后便开始巡视下面的军队,觑着眼看庄相善也在探头探脑,顺道问了一嘴:“庄九,你看看这阵法如何?”
庄相善不爱看四书五经,倒是对兵书爱不释手,此时放眼一望便瞧出了里面的门道。
“一人投命,足惧千夫。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小敌困之,剥,不利有攸往。虽说在城郭中也依此法有些兴师动众,倒也不是不可。”
“究竟如何行事,还请殿下明示。”
一旁的霍将军频频点头:庄家小九说的话虽然有些书卷气,倒也分毫不错。
实际上霍将军也不明白这番布置的原因,此刻便也默不作声地等待班绍解答。
班绍付之一笑,懒懒说道:“因为本王也不知道去何处捉鬼。”
霍将军额头挤出个川字,庄相善也傻眼了,瞠目结舌,半天才道:“什么?上午你在郑七面前说自己没有万全的把握,我只当你谦虚,没想到说的竟是实话。”
庄相善神情颓丧,嘀咕道:“那我们还在这儿瞎忙活什么?”
班绍不置一词,抬起手向远处漆黑一团的地方示意了一下,十数条黑影齐刷刷地现身,为首走过来的那个人庄相善认识,正是那天向班绍禀报闹鬼真相的薛承。
庄相善看的一头雾水,班绍正色说道:“龙虎卫不是用来捉鬼的,本王只要他们敲敲打打闹出个动静,待时间差不多了,本王会派人在街道上奔走高呼那鬼已经抓到了。我们这边越热闹,幕后主使才会越坐不住。”
他抬手指了指薛承,又对庄相善道:“你们这一支,才是今晚真正的奇兵。”
说完,他往前探身一捞,坦坦荡荡地扯过庄相善手里的缰绳,连人带马一块拉到自己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庄相善疑惑的眼神渐渐清明,甚至士气大涨地挥了挥拳道:“请殿下放心,我必定捉住那人,绝不会让你白费心血。”
班绍继续发号施令:“薛承,今夜的任务不重,只有护好庄九一个。倒也不必过分紧张,以你们的身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如若不然,护着她先走。”
庄相善忍不住扯了扯班绍的衣角,小声问他:“殿下,我可是去跟踪人,你怎么安排这么多人跟着我?”
班绍适时地压低了声音:“倘若情况不测,供你分兵用。”
旋即又有条不紊地对霍将军道:“霍将军,你去安排几个聪明可靠的士兵领头,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便开始吧。”
霍将军领命下山,只等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中军即秩序整齐地兵分三路,刀光剑影闪作一片,嘶喊声惊天动地,向校场外掩杀出去。
庄相善看着这出精彩纷呈的好戏,不由得开怀地笑了:“殿下,真有你的。我们站在高处,才可将内里的情形一览无余,城中之人,必定看不出其中的破绽。”
她兴致高昂,过了片刻才想起来问:“不知殿下,打算在何处‘捉住那鬼’?”
班绍但笑不语,遥遥指了个二人都知道的府邸。
庄相善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出去,真情实意地摇头喟叹道:“周十一为殿下牺牲了太多。”
很快,一路人马停住了脚步,将周府围得水泄不通,短兵白刃相接,最前面的士兵欢呼起来,一声高过一声,一人传给一人。
庄相善听得真切,他们口中喊的正是“抓住鬼了!抓住鬼了!”“快去传令,抓住鬼了!”
班绍淡定地出声提醒道:“庄九,本王要遣人去放出消息了,你们也该动身了。”
庄相善立刻收住笑,沉着地应声:“是!”
说罢就调转了马头,正要拍马起行,班绍却再次叫住了她:“庄九,抓不抓得出阴谋作祟之人是其次,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必要时刻,决不能逞强行事。”
庄相善正想插科打诨一句,但见班绍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鬼使神差地用力点点头。
“殿下放心,我有分寸。”她竖起三根手指,笑得肆意而又张扬:“待我取那闹事之人来见你。”
班绍笑着应好,满眼都是欣赏与怜惜。
夜色浓深,庄相善看不分明。
她刚走出去没多远,班绍的神情即沉得比开始前还要冷漠,向旁吩咐道:“本王去城门接应,你去告诉霍将军,这便交给他照看了。”
小山横延,暗绿转黑,很快隐匿在身后不见。
为了不打草惊蛇,庄相善和捕雀人出发后皆是用轻功赶路的,到了鲁王府门前,各自寻找好位置埋伏,庄相善和薛承看上了同一块地方。
上次薛承回去一讲,不费力便得知了她的身份,原以为她不愿和自己这样身份低微的人说话,却听见庄相善难掩兴奋地问了一句:“怎么样,我的轻功还不错吧?”
薛承有些拘谨地点头,顺势在她旁边埋伏好:“女郎的轻功堪称一绝,和我们这些练家子都不相上下。”
庄相善得意地看着他:“此话中听。”
薛承缓缓勾唇,正欲再说什么,却见庄相善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黑暗中的鲁王府忽然亮了一下,府门前透出一道融融暖光,一个人影闪进,很快便又再次合上了。
突然间,有人骑着快马飞驰而过,口中高声疾呼:“传皇太子口谕,装神弄鬼之人已经被捉拿归案,等待问罪,特告百姓,安享太平!”
捕雀人大多不知其中内情,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事情接下去要怎么发展。
传令的人纵马远去,四周又归为平静时,鲁王府的大门再次打开了,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看样子是要出来。
庄相善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低声下令:“跟上他。”
那道黑影对上京城的地形十分熟悉,在每一处停留都不会超过很久,庄相善一行人虽然身手了得,但料想对方肯定也不差,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留出了一段不近的距离。
两拨人就这样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前行,来到已经关闭的城门前,那人却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庄相善有些纳闷,但还是暗暗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毕竟一出城后,到处都漆黑一片,很难说会不会跟丢,即便有些动静,那人大抵也只会认为是风声。
出城大概三里的路程,那人影停在了一处亮着灯的破旧屋舍前,他环顾四周,好像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去了。
庄相善心中一动,轻声问道:“薛承,你们查到那个被打死的商贩住的地方,是不是就是这里?”
薛承用更轻的声音回她:“正是。”
庄相善没再说话,只在心中暗暗想:班绍算对了,闹鬼一事的幕后主使就是鲁王,而且他们都是人,绝不是鬼。
她冷静地传令:“再盯一会。”
薛承比了个手势,与此同时,屋舍里的灯光陡然熄灭了,里面与外面陷入了如出一辙的黑暗中。
庄相善茫然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薛承拧眉道:“女郎,势头有些不妙,这两个贼人莫不是发现我们了。”
庄相善有些发愁,若是只有她一人在此,哪怕面对的是两个敌人她也不怵,只是要让她安排这么多人应当如何行事,她的确有些犯愁。
忽然身后有个捕雀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快看。”
庄相善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她原以为是贼人出来了,没想到的是那屋舍的门不知何时竟然打开了,漆黑的院落里,从里面透出了一线微弱灯光,影影绰绰,好似专侯人来。
庄相善眼眸骤然一深: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她右手扶上腰间的软剑,平声说道:“贼人既然已经发现我们了,我们要是还在这缩头不出,岂不是叫人笑话?”
说罢就要进院察看,起身时才发现薛承早就紧紧地拽住了自己。
“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屋中肯定有埋伏。女郎稍候,待我们先行,殿下都交代过了,首功一定是您的。”
庄相善抿嘴皱眉,也不废话,举起右手毫不留力地对他当头一劈,薛承下意识地闪身避让,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庄相善已经借此时机脱身了。
庄相善拍了拍他的肩头,同时也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敌人视线范围之内。
她那本就美艳的笑容里添了直冲云霄的豪迈,语气里更是满溢着十成十的自信:“放心吧,就凭他这两下子,还伤不了我。”
“首功,我自己取。”
说罢右手扶上腰间的却水剑,翩翩然落到了院中,动作行云流水而悄无声息,仿佛只是一片新叶委地。
寒光现世时狂风亦是乍起,草木倾倒,天地间立着一个潇洒利落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