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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1章 堕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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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无人不知魔族,那是堕落者的去处,众生闻之色变。他们被一道结界封锁在北大陆,二十五年与世隔绝,至今都再未出现在世人眼前。

如今的魔族大君名为布雷希特·斯卡文吉尔,相传在入魔之前是个身份显赫的人类。他究竟在位了多久无人知晓,或许几百年或许上千年。他的名字最多的是出现在年幼孩子的父母口中,这是吓唬坏孩子的最佳利器,至少“斯卡文吉尔”这个姓氏足以让胆小的孩子做一晚上噩梦。

这片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魔族作恶的事了,但尽管如此,他们也依旧声名狼藉。

塔尔身上的黑色荆棘随着寒风褪去,他后仰着头,竟有种能这样和虞影溯站到天明的安慰感。

从前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忽然就有了解释,比如他面对四个杀心大起的血族为什么能够全身而退,他的血为什么会使他们变得脆弱。通常而言魔族的血液对血族而言是剧毒,但虞影溯又是为何因此免疫了日光和银器。

难道是因为他的另一半血液来自人类吗?

“你总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虞影溯低声笑道,“想什么呢?”

塔尔抿了抿嘴,转身把额头抵在了他肩上,低声道:“不知道。”

烦躁感和后背滚烫的热意在皮肤触碰的瞬间一消而散,虞影溯的掌心盖住了他的后颈,连塔尔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悠长地叹了口气。

“所以兰克肯定知道,”塔尔闷声说,“不仅是他,四大家族都知道,就我被蒙在鼓里。”

“他们或许是不能说,”虞影溯低声回答,“契约之类的限制对于魔族而言只不过是小把戏,那个下令的人如果是你父亲或者母亲,他们即使知道也无济于事。”

“我想见兰克。”

“等雪停吧。”

北风扫荡琳琅天城,阴霾的天空落下了白雪,像是从半空飘落的鹅毛。虞影溯轻轻拍着塔尔的后颈,等掌心的滚烫彻底消散后仰起了头,望向了没有边界的夜空。他忽然觉得琳琅天城其实和罗莱斯很像,尔虞我诈,人人心怀鬼胎。表面上的制衡下必定有谁都看不见的暗潮涌动,一旦失手就是万丈深渊。

如今罗莱斯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暗党的首领是谁至今是个谜,通过伯特莱姆·布洛卡和赛尔芬·伯兰传来的信件看,羽画和羽谿已经被彻底从权力中心被架空了,加利百特古堡四周终日有人看守,进出皆受阻。伯特莱姆回归后在暗党混得风生水起,他向塔尔保证三个月之内就能探查到部分暗党的核心消息,届时会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从克莱蒙家到黑市天街的路上正好经过了一家卖烤红薯的小铺子,冒着白雾的香甜热气指引着夜路上的行人。塔尔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个暖呼呼的东西。红薯的糖水都被烤了出来,橙红色的芯子里是满溢出来的甜腻。

雾气蒙蒙,但塔尔总觉得散发香气的不是手里的食物,而是眼前的血族。

冬日寒夜里的热气持续不了很久,等到他们慢悠悠地晃到黑市天街的入口时,塔尔手里还剩下的一点红薯外皮已经只剩下余温了。深入地底的长阶砖石被行人的足迹磨得发亮,地底的灯火比王城大道更盛,这里终年不见太阳,却也终年不缺光线。

虞影溯本想先去把克莱蒙存在钱商那里的金币拿回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路过一家酒馆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玄逐归坐在二楼的窗框上,手里端着酒盅,显然已经待了很久。

“上来坐坐?”

玄逐归锁在的酒馆名为“醉月楼”,而一街之隔的正对面就是那个名为“忒拉斯”的兽人聚居地。

“可以,”塔尔说,“还有谁在?”

“副团长大人,符家的那位,”玄逐归说,“没事,一起上来好了,他早晚也得知道。”

塔尔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头。虞影溯进入黑市之时就戴上了兜帽,在这种地方公然显露身份过分愚蠢了,即使这里异族众多。

“谁啊?”符观在屋里问,“我早晚得知道什么?”

“一会儿揭晓答案,”玄逐归笑了笑,“你今天倒是空,我以为修斯要抄尤金老巢,你得忙死。”

“修斯给了调令之后又让我转给了别人,他可能想看尤金和亲信自相残杀,所以这事儿不归我管,我负责盯着忒拉斯,”符观顿了顿,低声道,“我最近听到点风声,东部好像不太平了。”

“从哪儿听来的?”玄逐归问。

“桐崧城呗,”符观叹了口气,“风落泷和帕帕罗尔嘉的边境最近动静太大惊动了我家老爷子,大哥已经留心眼了,让我趁早回去。”

“没觉得你想走。”

“是不想走,在这儿我爹管不着我,回去了天天盯得死紧,出个门恨不得身后跟个百人团,”符观翻了个白眼,“他管大哥一个还不够,还非捞着我一起。带了个二少爷的头衔是酒也不能好好喝觉也不能好好睡,跟出家了没什么区别。一群人跟我说话都和唱戏一样,十句话里七句拍马屁两句要钱一句拉皮条,搞得跟我天天闲着没事干就为了他们活的。”

“他们可能都喜欢干这个事,让我以为自己就是个给家族配种的工具,”玄逐归说话也不客气,“一群混账。”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家的啥吗?”符观笑了一声,“酒啊,月眠城的酒真是……绝了!”

“初墨把我偷带来的醉舞给收了,过年才能喝,”玄逐归也是无奈,“倒是没几天了。”

“你这少主当得真憋屈,”符观感叹,“你家军师也是个人物,不怕玄家过几年改姓沈了?”

“那我乐得清闲,还能给初墨看后院,”玄逐归笑了,“你羡慕也羡慕不来,有夫人给我管事赚钱,这软饭可是真好吃啊!”

符观一个白眼翻得上了天,连连“呸”他。

屋外的侍女扣了门,低声说有人来访。塔尔和虞影溯上来的速度并不算快,身上沾了些醉月楼姑娘们的胭脂香气,但谁都对她们兴趣平平。

符观自然认识塔尔,但他身后跟着进来的那位却给人一种诡异至极的感觉。他隐约记得在处决吸血鬼那日的角斗场里见过他,可他那时跟在霍尔·拉弗雷恩身边,怎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这位是……”

虞影溯摘下了兜帽,毫不遮掩那一双泛着血光的眼睛。符观下意识地就站起了身,方才的醉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只恨武器全立在靠门的墙边,手中只有一只瓷质的酒杯。

“我刚才看你眼睛还是黑的,怎么又红了?”玄逐归问,“法术?”

“一点小把戏,”虞影溯说,“副团长,幸会,我叫虞影溯。”

符观被他们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虞影溯毫无敌意也并未有想要捕食的迹象,塔尔身为猎人任由自己背对着“敌人”,而玄逐归……也不应该是那种会投敌的人啊?

“忒拉斯有异常?”塔尔问玄逐归。

“也不能算是异常,但最近天街上的兽人有不少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生面孔,”玄逐归用胳膊肘打了符观两下,“二少爷,你是傻了吗?”

“我是要傻了,”符观嘴角抽动,“你难道不应该告诉我这位是什么个情况吗?”

玄逐归一愣:“你真不知道?”

符观皱着眉看他:“我难道应该知道?”

“修斯都知道,我以为你和西恩也知道,好歹听说过这么个角色,”玄逐归失笑,“看来我低估了总团长的这张嘴,真是够严的。”

屋内的灯火昏暗,符观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许久才抬头看向那双血色的眼睛。血族的美貌举世闻名,但真的亲眼见到之时依旧觉得难以呼吸。他不像是人类固有印象中的那种疯狂的捕食者,反倒更像是黑夜里的神,看向他人的眼神带着浮于表面的浅笑,看似很好亲近,细看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虞影溯察觉到视线之后笑了一下,他对着符观点了点头,分明是象征友善的问候,但后者偏偏背后湿了一片。

符观只觉得自己眼皮都在跳,像是卡壳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偏偏所有人还都在看着他。尴尬的气氛直接以他为中心蔓延开,玄逐归半晌之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拍着他的肩笑得停不下来。

“别吓他了。”塔尔都忍俊不禁。

“我哪有,”虞影溯失笑,“我在拉弗雷恩先生口中听过副团长的名字,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霍尔对符观的评价很诡谲,他说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假象之下更深层的东西。

“你们来这里找人吗?”玄逐归问。

塔尔还不想暴露那笔巨额财产,便随口说:“精灵。”

“精灵大多都在天街尽头的月光流畔,我只认识一位,”玄逐归说,“她叫凰笙。”

塔尔本不打算真的去见她,但却没想到玄逐归竟然能和她搭上线。

“那可是月光流畔的主人,”虞影溯说,“能见吗?”

“当然可以,我在那儿还挺有名的,”玄逐归喝了口酒,“去了说追羽找她就行,人情我下次帮你还。”

“多谢。”塔尔没拒绝。

“多大事,”玄逐归笑了笑,“今年最后一天来我家一起过吧,还剩两坛醉舞。”

距离新年还有将近十天,但这十天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度日如年。

塔尔并未久留,他与玄逐归挥手道别便跟着虞影溯往天街深处走去。玄逐归知道他们的来意不该只有见一只精灵,视线时而落在自己指尖,时而飘忽向他们的背影,最终停留在了拍卖场并不起眼的后门入口处。

玄逐归指尖一顿,如果他没记错,拍卖场的主人费米尼加来自王国北部的安萨亚。那是萨利尔曼王国盐矿的主要产地,本应万分富裕,但被拉弗雷恩家族吞了个一干二净,成了一片寸草不生之地。

他们为什么回去见这么一号人物?黑市天街无人不知费米尼加的大名,他富可敌国,却又为何甘于深陷琳琅天城的地底?

“过年那天我也要去,”符观突然说,“醉舞,能喝一口是一口。”

玄逐归被他一句话给扯了回来,再回首去看之时,虞影溯和塔尔已经不见了踪迹。

“你不是怕他吗,我看你刚才话都不会说了,”玄逐归笑了,“怎么,在骑士总团没站够,还想来我家罚站?”

“我可去你的吧!”符观啐他,“他故意吓我,我要真躲着他不敢见岂不是大败特败!”

玄逐归失笑:“那您可真是勇气可嘉啊,二少。”

符观自然听得出调侃之意,他们的酒喝得已经见了底,但谁也没心思继续叫人进来倒了。玄逐归在桌上留下了酒钱,嚼了嚼塔尔刚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愕然,准备先他们一步去趟月光流畔。

费米尼加并未想到自己的“商品”还会去而复返,他见到虞影溯的时候愕然大于恐惧,紧接着就认出了旁边跟着的那位“都城红人”。

“两位……来拿钱还是找我?”

费米尼加想不出第三种可能性,但来访者并未出示他们持有的单据,反倒一言不发地挑起了他胸前的那枚蓝宝石。

“成色不错,这么大一块得价值连城吧,”虞影溯笑了笑,“先生着实富有,怪不得做得起买卖生灵的生意。”

费米尼加的后背几乎是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他的脚步僵在原地,连后退都做不到。

“既然您是生意人,那自然不会放弃利润巨大的买卖。我的来意不止是那四百二十万金币,也不止您拿走的那三成分成,”虞影溯取出了单据,掌心向上递给费米尼加,“我要这笔钱变成军火,在我抵达西南气根之前出现在巴哈慕森林里。”

虞影溯和塔尔商量过这笔钱的用途,他们既然决定了要把西南气根牢牢抓在手里,那用刃就必须准确。这笔钱放在身上无法流通就等于浪费,而他们并没有能从琳琅天城直接连接西南气根的渠道,因此媒介必不可少。

他的话让费米尼加有些迷惑,王国人人皆知巴哈慕森林就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强盗,他们劫财劫物无恶不作,这么大一笔钱过去之后必定石沉大海。

“我相信您既然能和法拉特亚搭上线,那必然有安全通过巴哈慕森林的方法,”虞影溯低声道,“您说是吧,费米尼加先生?”

费米尼加根本不敢说谎,他直觉眼前的吸血鬼如今虽无意取他性命,可之后就不一定了。

“其实我觉得我赚得够多了,”费米尼加不敢动弹,他始终留意着胸前的蓝宝石,生怕对方的动作毁了他的珍宝,“巴哈慕森林不是个投资的好地方,但这笔钱既然不是我出,那只要有分成,这生意我可以做。”

虞影溯闻言便笑了,他转动着手指把那颗蓝宝石翻了个面,果不其然发现了新奇的东西。一张泛黄的黑白旧照片被镶嵌在背面,上面有一位年轻的女性和一个小女孩,衣着寒酸,但面上皆带着笑。

“她们还在吗?”塔尔问。

费米尼加悬在半空的一颗心猛地就落了地,摔得生疼。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虞影溯的指尖抢回了他的珍宝,又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惹怒眼前的异族,半晌都不敢再动弹。

“她们走了,”费米尼加说,“往北走了,可能已经到北大陆了吧。”

塔尔一愣,他知道人类即使是在过渡带都无法独自生存,更何况是在极北冰原之上。

“怪不得,”虞影溯笑了笑,“等她们回来那天,拍卖场是不是就关了?”

费米尼加盯着他看了半晌,许久之后忽然低声笑了,他将蓝宝石塞进了衣领内,朝着虞影溯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拍卖场包裹了太多的秘密,费米尼加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不是没有道理,他对人的记忆里极佳,从獠牙的买家姓甚名谁到他背后牵扯着多少张利益网都一清二楚,甚至清楚一部分客人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癖好。这些消息在合作成立之后都成了虞影溯的囊中之物,塔尔此时并无意牵扯进去,也在询问过费米尼加妻女的下落后再不曾开过口。

午夜的钟声被天街上的喧嚣埋没得一干二净,塔尔驻足了片刻,在虞影溯回过头等他后不久又跟了上去。

“见了凰笙问什么?”虞影溯问。

泠茵的消息不能让月光流畔里的精灵知道,她既然会被排斥至此,其中缘由也大概率无法通过询问得到答案。

“血脉吧,”塔尔说,“既然泠茵看得出,那她也应该能。”

初次见面就想探听消息过于异想天开,但至少先搭上这根线。

他们走在天街的灯火中,暖黄的光不住摇摆,似乎他们脚下踩着的是绚烂的夕阳。琳琅天城的雪落不到天街,这片地下集市藏在法尔伽鲁姆巨大的树根之中,充满胭脂气的楼房能造出六七层。

“来这里之前,我以为只有血族会把人类当做商品,”虞影溯低声道,“原来人类自己也会。”

塔尔跟在他半步之后,冷笑了一声:“人类什么不能卖。”

“我在暗党的聚会上见过他们拍卖猎人,”虞影溯低声道,“他们荤素不忌,行事全凭自己喜欢,可以交换血仆公然暴露他们的身|体,甚至很多血族享用一个人类。只要不杀死,没有人能指责他们的行为。”

塔尔顿了顿,问:“多吗?”

“不算多,那次是伯兰带我去的,”虞影溯说,“以前以为他们沆瀣一气,现在想想……他估计是想让我知道那群畜生没有底线。”

“那他呢?”

“他啊,”虞影溯笑了笑,“他以前在聚会上救了一个人类女孩,现在是她唯一的血仆。”

“帕特里夏·伯兰?”

“嗯。”

他们走到了天街尽头,月光流畔四个字刻在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上,旁边有许多繁复的精灵文注解。

这是塔尔第一次在天街上看见白色,这里像是一片混沌中的净土,脆弱得不堪一击。庭院里的雪白喷泉散着暖色的流光,虞影溯低声说那里有很浓郁的法力气息,或许是水精灵在维持着庭院里溪流和喷泉的运作。

这座喷泉据说是照着灵池上的祭台而建,可睹物思人有的只会是徒增悲伤。山川和河流是望不穿的阻隔,他们忘了是怎么来的,也忘了该怎么走。

故乡的缩影分明近在咫尺,但等到想去触碰时却又到了此生或许都再无法抵达的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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