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看到希望的盛锦水见释尘这么说,不禁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怔怔听他道:“求姻缘不是该绣桃花吗,你怎么想着……”
话还没说完,释尘就自己停下了,不绣桃花,反倒绣梅兰竹菊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云萝山上的真鹿书院。
读书人风雅,盛锦水耳濡目染,想着求学业求前程太直白,便想着用被称为四君子的梅兰竹菊替代,更含蓄些。
“梅兰竹菊,投其所好。”释尘摸着下巴,“倒是笔不错的买卖。”
没想到释尘这个出家人将生意买卖说得如此自然,反倒把盛锦水听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条祈愿带卖多少?”听这话,还真是做生意的架势。
盛锦水定了定神,照着昨晚想的回答:“二十文。”
释尘摇头,“二十文太少,真鹿书院的名声,怎么说都该值个两钱银子。”
“两钱?!”盛锦水被惊着了,她售价二十文还能净赚一千四百文呢,一钱银子就是一百文,只需卖出一条自己就不怕亏本了。
释尘一点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反问道:“嫌少?”
“不,是觉得太多了,”盛锦水咬唇,“两钱银子的祈愿带,怕是不会有人愿意掏钱。”
释尘笑眯眯,并不觉得自己的报价有多惊人,“既然放在云萝寺售卖,作为住持我自然有办法,施主不必担心。只不过……云萝寺毕竟是佛门清净地,祈愿带的五成利就充作香油钱吧。”
原来在这等着,不过两钱银子的祈愿带,只要卖出一条就回本了。
盛锦水点头,对她来说,这反倒是好事。
“施主打算寄卖多少?”释尘又问道。
“八十条。”
“好,”释尘点头,“八十条售完之后,本寺便不会再售了。”
卖二十文,是因为盛锦水想将这当成长久的生意来做。
可若是卖两钱银子,刨除成本和香油钱,她还有近八两的进账,不少了。
释尘说的没错,云萝寺毕竟是佛门,不可贪心。
“多谢大师。”盛锦水道了谢,正准备起身离开。
释尘突然开口道:“烦请施主在庙会前七日将祈愿带送到本寺,祈愿带要在佛前开光。”
“好。”盛锦水应下后才起身离开。
离开时没有小沙弥带路,她便照着来时的小道往大殿走去。
走到中途,被垂下的柳枝遮挡了视线,她伸手拂去眼前垂柳,逆光见小沙弥带着个人迎面走来,看衣着身姿,应是位年轻公子。
等到了近前,她才看清来客相貌,竟是林琢玉。
既然见到了,自然要打招呼,盛锦水颔首,“林公子。”
萧南山回以颔首,礼数周全,却还是能让人感觉到拒人以千里的冷漠。
盛锦水对此并不在意,在她看来,自己虽救过对方性命,但和点头之交也没差多少。
两人擦肩而过,等盛锦水的背影消失在小道尽头,萧南山也看到了凉亭。
释尘让小沙弥们离开,言笑晏晏道:“南山,你总算来了。”
“现在,我是林琢玉。”萧南山掩唇,止住喉间痒意。
就算周遭无人,他也不想让好友说漏自己身份。
“好,林公子。”释尘从善如流。
释尘俗家姓苏,茂州苏家与萧南山所在的中州萧家交情匪浅,两人更是自幼相识。不过释尘与佛有缘,未到弱冠便剃发出家了。
只是在他心里,萧南山还是自己疼爱的世弟。
“喝茶。”释尘将茶杯推到萧南山手边,贴心提醒,“刚煮好的,小心烫。”
萧南山习惯了他的处处照顾,视线略过推到手边的茶杯,反倒看向另一侧已经凉掉的茶水,“你有客人?”
“一个小姑娘。”释尘喝了口茶,似乎觉得有意思,把自己收起的祈愿带摆在棋盘上,“你猜她来找我做什么?”
萧南山没兴趣猜谜,沉默着举杯,吹散杯中升腾的热气。
释尘也没指望他回答自己,主动道:“她想与我做生意,在寺内售卖自己绣的祈愿带。你看祈愿带上的绣样,梅兰竹菊分别用来求学业、求姻缘、求前程、求平安。”
看他收下祈愿带,不用想也知道是答应了。
释尘还在苏家时便特立独行,与同辈格格不入,对于他在佛门做生意的决定,倒也不令人意外。
释尘觉得有意思,继续道:“我问她‘售价几何’,她说‘二十文’。我说‘二十文太少,要两钱’。八十条祈愿带,总共十六两,云萝寺收一半。”
萧南山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开口时却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所以你和一个小姑娘合作,在云萝寺售卖祈愿带,还定了两钱银子的高价?”
“没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释尘觉得他总结得很好,悠然喝了口热茶。
想起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盛锦水,萧南山了然。
“待会派人去我那取钱,”萧南山放下茶杯,“佛门不是做生意的地方。”
释尘觉得新奇,细细观察他的神色,“为什么?你向来不爱管闲事,可别说是突然信了神佛。”
“你口中的小姑娘若是我来时碰到的那个,那么便不算多管闲事。”萧南山难得多说几句,“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该报答。”
“既然如此,就帮忙开个张吧。”释尘挑出绣着墨兰的祈福带交给萧南山,“你初到茂州时,我就发现你的红鸾星动了,一年之内必定成婚。”
“我不信这些,”萧南山没接,“你是云萝寺德高望重的释尘大师,不是街边三文钱算一卦的江湖骗子。”
释尘浑不在意,“既然你不信神佛,又何必在意在佛门做生意呢?”
“随你。”萧南山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释尘却没放下手上的祈愿带,催促道:“快收下,两钱银子我替你出了。”
萧南山还记得绣着墨兰的祈愿带求的是姻缘,只冷冷瞥了带子一眼,并不接过。
释尘可惜地啧了一声,“你要是不挂,我替你挂,顺道帮你在祈愿带上多添几笔:中州萧氏南山求娇妻美妾,子孙满堂。”
萧南山听不得这些,伸手夺过祈愿带。
“可定要记得,”说完仍觉不够,释尘补充,“还是我看着你挂,待会就挂上。”
萧南山已经没了交谈的兴致,随手将祈愿带放进袖中,起身离开。
“我送你一程。”赶在他身影没入小道前,释尘收起余下的祈愿带追上。
边走还边想,本是早夭之相,偏偏现下都变了。
人生际遇,果然玄妙。
本是来拜访旧友,如今却是装了满肚子无奈。
萧南山快步离开小道,转向正殿。
大雄宝殿前是一块平整的空地,一侧种着菩提树,树高五丈,枝叶茂密,状若盖伞,灰褐色的枝丫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祈愿带,正迎着微风招展。
释尘不忘初心,经过树下时猛地拽住他的衣角,萧南山脚下一顿,回视释尘。
两人立在树下,都没有让步的打算。
僵持间,成江小跑上前,“公子,家主来信。”
见释尘人不愿松手,萧南山落败,犹豫过后从袖中取出祈愿带。
这时他才有功夫细细打量,盛锦水绣的祈愿带非但比树上挂着的短,颜色也不够鲜亮,像是用过的旧物,唯一称得上特别的也就是边角绣着的墨兰。
但和府中绣娘相比,绣工并不算出众,甚至有些粗糙,可再细看墨兰叶片花瓣的层次变化,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萧南山仰望菩提树伸出的枝丫,正思考怎么将它挂到树上,便觉一阵疾风吹过。
风卷着沙尘落叶,他阻挡不及,让沙尘进了眼睛,也就这片刻的空档,祈愿带脱手而出,顺着风被吹到了菩提树的高处,又是一阵大风,祈愿带非但没有被吹落,反倒与枝叶越缠越紧。
萧南山仰头,心想自己今日是不是不该来见释尘,没说什么正事,反倒挂了条不知所谓的祈愿带。
“果然是天意。”释尘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