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过猛的后果是，楚年被一群热心肠的大爷大妈包成一圈，好生安慰了一通，又从七嘴八舌中获得了许多重要信息。

“南瑶之前好像是跳舞的吧？”一大妈很是自觉地抓了把楚年手里的瓜子，“我听我闺女说，她结婚前在那个……什么巴罗的歌舞团，还是个领舞呢。”

另一人接过话茬：“对对，我也听说过。我还听说她是爆出了丑闻才退的团。”

“丑闻？”楚年捕捉到了不得了的重点，“什么丑闻。”

大妈一脸鄙夷地说：“嗨，她拍那种不正经的视频，被曝光了。她现在也不正经啊，前不久不还跟小混混拉拉扯扯的？”

所以丢了工作后的南瑶跟许槐安结了婚，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里头肯定有隐情。楚年思来想去，决定先把“隐藏NPC”给挖出来，于是装出一副大受震惊的样子问道：“啊？真的假的？这种事是谁传的啊！”

那大妈果真是卖队友的一把好手，漫不经心地说：“我是听卖鱼的小吴说的。”

楚年暗暗记下这个代号，突然将话题一转折，引出了关乎她生死存亡的大事。

“对了，我听说咱们小区12栋……哦，就是我住的这栋楼有过重大火灾，我怎么不知道啊！”

楚年故意用轻快的语气问出了这句话，嘴角止不住微微抽搐。

毕竟这种事情怎么说呢，有些微妙。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说——

嗨，我家之前不是被烧死了好几个人吗！真的假的呀~怎么我还能住在里头呢~

周围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令楚年本就悬着的心差点打嗓子眼里蹦出来。

“火灾……”有人低声嘟囔着，“啊是啊，12栋不是烧死了好几个人……”

楚年忙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发觉说话的人是一位穿着红马甲的老大爷。然而就在她刚要追问几句时，突然发现那老大爷的眼睛不对劲，好像瞳仁有些过于大了，几乎看不见眼白。

她不禁瑟缩了一瞬，继而就见那大爷的瞳仁好像越来越大，仿佛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窟窿，簌簌地冒出了难以察觉的黑烟，嘴巴一张一合，牙齿嗒嗒作响。

楚年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边，这才意识到她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悠悠不在这里。

这时，众人忽然窃窃私语了起来，只是声音有些奇怪，像是卡带了般不断重复着半句话，且语调平静到仿佛是机器捧读。

“火灾啊……有这事儿……事儿吗……”

“有吗……有吗……”

“火灾……火灾……”

“12栋，12栋烧死……5个……”

楚年因恐惧而瞪大了双眼，她看见一个又一个人的眼睛变得异常，黑烟从他们的瞳孔中钻出，弥漫在空中，如同一团乌云遮挡住了他们的脸。

楚年一步步向后退去，慌乱到只有死死捂住嘴才能遏制住尖叫的冲动。

怎么回事？！我说错话了？我触犯规则了吗？！

不，我，我只是……我只是在问火灾，我没……

“没有着火！！没有！！”

王霞突然尖着嗓子嚎叫了起来，她大张着嘴，如同被人扼住了脖颈般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暴起的青筋一清二楚，癫狂地吼着：“没有！没有发生！没有着火！”

噗地一声，像是有气球爆开，在楚年的余光中，那个穿红马甲的大爷突然化作了一团黑色的雾。而这雾气仿佛是泼洒开的浓硫酸，“腐蚀”了一个又一个他周围的人。

黑色的烟雾笼罩住了半张天空，楚年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被黑烟吞没，最后变成了一团隐约具有人形的“怪物”，他们的轮廓不停摇曳着，如被砸坏的电视机播放出的残缺影像。

“没有着火……”

“12栋，还住人呢……”

“没有那个新闻……”

这群“怪物”仍在议论，声音已完全变成了机械音，且内容完全变了。

“冲突……冲突……模块冲突……”

“警告……警告……阈值……警告……”

什么意思？楚年的双腿软得不成样子，却没有逃跑，而是死死盯着王霞。

王霞是唯一一个没有变成黑烟的。她背对着楚年，低着头捂着脸，肩膀微微颤动，像是在哭。

然而当楚年向侧走了半步后，她惊愕地发现王霞的嘴角是上翘的。

她在笑。

“没有……”王霞喃喃自语着，声调透着股古怪的愉悦，“谣传……根本没有发生……房租啊……双份的房租……我儿子要生二胎呢……”

说着她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僵硬地转身，深陷的眼窝汩汩地流着泪，却以一种夹杂着兴奋和贪婪的笑容，咧出一排黄牙阴森森地看向楚年：

“你，不能搬走！”

我就说她是个BOSS！！楚年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挥了她唯一的主动技能——跑。

楚年慌不择路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向后张望，见王霞没有追上来，咬咬牙拐回了自己家。

她倒不是自求死路，而是她觉得按照游戏逻辑，她租的房子搞不好是“复活点”。而悠悠很可能已经自己回家了。

“汪汪！”

果然，她刚冲上五楼，就见悠悠蹲在门口，对她小声叫唤着，尾巴摇成了螺旋桨仿佛在示好。

“悠悠！”楚年狠狠搂住了它，大口喘着粗气。

悠悠用耳朵蹭着她的面颊，哼哼唧唧地似乎很激动。想来也是，楚年之前因为伤痛加惊恐，把它遗忘在了李朗的警车上。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它确实有好几顿饭没见着楚年了。

楚年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浑身虚软，她强撑着翻找着钥匙，又花了好一阵子才把钥匙对准那该死的锁孔，拧开。

进入到房间后，楚年锁好门窗，抱着悠悠静静地坐在床上。自始至终她都保持了沉默，直至咬破了舌尖。

血腥味弥漫在她的口腔，令她眼前一片恍惚。鼻梁的疼痛又唤起了她之前的恐惧，两种冲击叠加在一起，让她的手指微微痉挛。

几个人？这次“死”了几个？

起码得有七个人被黑烟吞没了。

他们是被重置了吗？

不，如果是被重置了，我会感觉到时间倒流的。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阈值……他们提到了阈值！

楚年缓缓抚摸着悠悠，心脏竟慢慢平稳了下来。阈值到底是什么？李朗没有跟她解释，是因为解释它就会触犯到“规则”吧？

冷静下来，楚年，好好想想事情怎么变成这样的。

楚年垂眸，看着正呼哧呼哧吐着舌头的悠悠，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了王霞哪张半哭半笑的病态的脸上。

王霞为什么没有变成黑雾？是我跑得太快了，没看见她变化吗？

隔断房，房东违规改造……

难道说？！

楚年打了个寒颤，蜷缩起了双腿。

如果说12栋真的发生了火灾，那整座楼唯一的隔断房应该就是她这户。

她又想起了从床下扫出来的灰烬，走廊上弥漫的烟味，以及那些明明存在，却又不存在的邻居。真相如拼图般一点点拼凑了起来。她几乎可以断定，这里就是火灾现场。

而王霞很可能就是那个违规改建房子，间接导致火灾的房东！

想至此，楚年止不住将悠悠搂得更紧了点，汲取着它身上的温暖，努力证明自己还活着。

还差最后一块拼图，那就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因火灾而人去楼空的12栋，会再次住满居民。

楚年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好让自己更清醒些。她觉得答案就在她身上，叫她如鲠在喉却迟迟吐不出来。

这些变成黑烟的人显然记得火灾这么一档子事，而王霞也记得，但她在极力否认。

为什么？

那些人还说了什么……

冲突……模块冲突……

对，是冲突！

楚年手中一用力，压得悠悠发出了疑惑的“呜”声。

她好像想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了。刚刚出现了一个系统BUG！小区的居民们都记得12栋发生了火灾，但12栋中照旧住着人，这是一个BUG！

所以刚刚的事故是因为出现了BUG，而这个BUG又被她引爆，导致这群人逻辑冲突了吗？

看来这群人真的只是代码构造成的NPC啊……那王霞呢？王霞那样否认着火灾，是因为什么？

等等，不是说房东被判刑了吗？

楚年眼睛干涩，眨了眨后落了一滴泪，轻轻捻着悠悠的耳朵说道：“悠悠，怎么给你升级呢？王霞这个BOSS……迟早得打上门来。”

结果她这边话音未落，忽有人重重地敲了敲门。

楚年一激灵，捏住悠悠的嘴巴不让它出声，死死盯着房门。然后她便听见王霞的声音如催命般响起：

“小楚啊，你在家吗？”

楚年差点没两眼一翻昏过去。这是啥？！开门杀吗！我是触怒了哪个flag之神吗？！

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支起耳朵听外头的声音。她很怕王霞踹门进来，变身成克鲁苏之类的玩意，一巴掌扇没她的新手大保底。

“悠悠，待会儿你记得跑……”楚年泪汪汪地抱紧了她小小的狗子。

幸运的是，王霞并没有破门而入，而是在一阵悉索后离开了。楚年又坐了好一阵子才大着胆子透过门缝向外看，见走廊确实空无一人才偷偷将门打开了一掌宽。

然后她便看见门口地上放了一袋子馒头。

她茫然地望着那袋子里的馒头。馒头有三个，热气腾腾的，好像刚出锅。显然是王霞刚刚放下的。

这什么意思？她要毒死我？

结果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悠悠突然挤出门，叼出一个馒头吃了起来！

“别吃！！”楚年吓坏了，一巴掌扇了过去。

“嘤！”馒头滚落在地上，悠悠顿时委屈地叫了起来，惊恐又茫然地地望着她，前腿踏了踏，不知所措地原地转了一圈。

楚年一把抓起它，紧张地掰它的嘴：“吐出来！悠悠！快吐出来！！”

悠悠吓坏了，惊慌地蹬着四条腿，但仍将嘴里的半块馒头囫囵咽了下去，哆哆嗦嗦地对她发出了一阵阵哼哼声，露出了犬齿却始终没咬她。

楚年怔愣地望着它，见它好像并没有中毒的迹象，终忍不住跌坐在地，轻轻揉着悠悠的脑袋。视线无意中落在地面上时，突然看见了一条细长的影子自楼梯间拐角处延伸了出来。

她猛然抬头，却只看见了半片棕色衬衫的衣角缩了回去，然后是一连串皮鞋上楼的踢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