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拉伤的痛觉不太剧烈，但余味悠长，直到季遇抵达工位，屈腿坐下时依然隐隐不适。

季遇咬牙忍住想要伸手揉捏大腿根部的冲动，摘下口罩，打开电脑屏幕准备先摸会儿鱼。

“哎？你鼻子咋了？”

季遇旁边坐的是个跟他同龄的哥们儿，姓张。这哥们儿为人豪爽说话也中气十足的，是个出名的大嗓门。

季遇叹了口气：“不小心撞的。”

张工一听，稀罕地凑近了些：“嚯，你这撞得不轻啊。。这是撞哪了？”

不等季遇回答，他仔细端详起了季遇的脸色：“你别说，这撞出来的颜色还挺好看，这个#6c216d色掺得很妙啊。。衬得你这小脸更白净了。这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什么战斗妆？”

旁边效果图的小姑娘听见这话忙不迭跑过来，“哪个色哪个色，给我看看！好家伙，张工你是真没文化啊这是正儿八经的战损妆。。”

季遇看着眼前两张放大的人脸汗毛直立，不禁往后仰了仰，试图避开张工好奇探究和小姑娘惊艳狂热的眼神。

“季工你这是在哪撞的？怎么撞的？你让我拍一张回去吸个色呗？”

这是激动的小姑娘。

“就、不小心撞人身上了。。不是，你拍我干嘛？”

这是饱受惊吓的季遇。

“嚯，人撞的啊？我说看着怎么跟被人打了似的。”

这是惊叹不已的张工。

“啥？季工被人打了？严重吗？

这是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

“听说了吗？院草因为感情纠纷跟人打架，被打得可惨了！”

这是中午季遇去食堂吃饭时听到的不知道第几手小道消息。

“。。。。。。”

季遇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张工，缓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张工感觉季遇这表情活像是想生吞了他，忍不住有些心虚：“我这。。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们都听到了。。”

季遇闻言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你这嗓门大得连喇叭都得自惭形秽你还跟我说你不是故意的？！”

张工摸摸脸，坦然地点点头：“你说的对，都怪我有一副好嗓门儿。早知道就不来干什么建筑，我应该去唱唱山歌朗朗诵啥的。”

“。。。”季遇为张工的厚脸皮所折服，“那你快转行吧，现在还来得及。”

“都这把年纪了，来不及喽。”张工面色怅然，“等我女儿长大了，我肯定得让她选个好专业，可不能像我一样。”

张工的女儿上个月刚刚满月，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专业是什么东西。

“现在想你女儿选什么专业还太早了点吧，”季遇对这个女儿奴很是无奈，他突然想到了沈媛媛的父母，“如果，我说如果啊，如果你女儿以后选了一个你非常不喜欢的专业，你会怎么办？”

“非常不喜欢，有多不喜欢？”张工停下了筷子，“不会是要选建筑吧？那绝对不行，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不然没得商量。”

“。。。。。。”

季遇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张工无力地说：“也没说非得是建筑。。”

他突然顿住，建筑之于张工，也许等同考古之于沈媛媛父母。

“那就建筑了，你女儿喜欢建筑喜欢得不得了，就非要学建筑，谁说都不好使了，你怎么办？”

张工非常严谨地反问：“她喜欢建筑啊。。有多喜欢建筑，跟杨总似的？”

“。。。”季遇觉得能像杨佩兰那样将热爱发挥到极致的人大概不太多见，但他不想跟张工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上纠结，“对，就差不多跟杨总似的，你怎么办吧？”

张工明显入戏太深，面容愁苦地说：“那还能怎么办，只能由她去了呗。”

季遇对于他毫无挣扎的妥协有些讶异：“你的尸体呢？不管了？”

张工委委屈屈地夹了根青菜：“如果她知道学了建筑以后等着她的就是加班头秃和囊中羞涩，还一门心思非要学，那我也没办法啊。。我就只能多给她赚点钱，让她以后工作了不用为这点窝囊费受委屈，想炒公司鱿鱼就炒它丫的。”

跟沈媛媛父母极力坚持的态度相比，张工妥协之快甚至显得有些不够负责。

“那你就不怕她以后加班头秃了之后怪你？你就不想让她学个更赚钱更有前途的专业？”

张工困惑地挠了挠头：“那是她自己选的怪我干嘛？再说了，哪个专业算更赚钱更有前途？我寻思咱考建筑的时候好像也都说学建筑有前途能赚大钱的来着？”

“。。。”

好像还真是。

张工摇摇头：“除了极个别几个专业，其他所谓的热门专业还不都是起起落落落落的，谁能说得准三五年之后又该是哪个专业有前途能赚大钱了？”

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复杂，“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杨总的。”

季遇有些意外：“羡慕杨总？”

张工点点头：“就是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大干一场的那种，满足感？我就不行。说出来我都觉得搞笑，当年高考失利被调剂到机械系，就是听说学建筑能赚大钱我才拼了命转系转到了建筑系。结果呢？”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都是不赚钱的行业，还不如选个自己喜欢的。”

“所以啊，”他说回自己女儿的时候语气又欢快了起来，“如果我女儿以后有喜欢的专业，那就让她学。我嘛，努力多挣点钱，让她不至于为了生活压力向现实低头，我觉得就挺好的。就算是上了泰坦尼克咱也要坐在头等舱吗不是，你说呢？”

有的家长努力一生，只想为子女撑起一片天；而有的家长却只想揠苗助长，早日乘荫。

季遇被触动到了，表情温和地看着张工，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你会是个好父亲。”

张工狐疑地看着他：“我当然是，你干嘛突然用这么肉麻的眼神看着我，我有老婆女儿了我跟你说。”

“。。。。”

季遇收起泛滥的感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闭嘴吧女儿奴。”

张工松了口气，“你还是这样我比较适应。”

季遇没有理会张工的间歇性犯贱，迅速解决掉午餐，跟他打了个招呼后一个人去了露台。

他想给徐老师打个电话，问问沈媛媛最后到底选了哪个专业。

但掏出手机，即将要拨出号码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到一个跟他设想完全相悖的答案。

他想起沈媛媛递给他药膏时红彤彤的眼睛，还是退出了通讯录，点开某宝细细挑选了起来，不多久便下了一单。

这个精挑细选的小物件是从海外发货，物流很慢。

在等待收货的这些日子里生活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他每天照常上班下班加班，望川又有了新客户，频繁地跑起了医院，但每次回来都是一脸忿忿。

然后仿佛天意一般的巧合，开始通知录取结果的第二天，季遇的小物件终于送到了。

物业小哥敲开季遇的家门将这个二十厘米左右的小盒子交到他的手上时是个周末的下午，望川刚从医院回来，正瘫在沙发上。

“你买东西了？”望川随口问。

“嗯。”

快递箱拆开之后，里面有一个包装好的礼盒。季遇将礼盒拿起来仔细地检查，确认东西完好无损后又放下了，并没有拆开。

望川看到礼盒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买给我的？”

季遇没有回头看他，站在礼盒前在想些什么：“不是，这是给沈媛媛的。”

望川听罢又瘫回了沙发，恹恹地说：“你还给她买东西了，买什么了？”

“嗯，药膏的回礼。”季遇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沈媛媛收到录取通知了吗？”

“不知道，我问问。”望川掏出手机，飞快地打起了字，不一会儿便给出了答案：“应该是收到了。”

季遇被他的效率所震惊：“这么快？你问谁了？”

望川把他的手机屏幕露了出来：“A大官网的招生信息。”

季遇难以置信地接过手机，看着页面上的信息：“你不是说不知道她填了什么志愿吗？”

望川疑惑地皱了皱眉：“你不是问我她有没有成功填报志愿吗？我确实是不知道啊。但是她当时的眼神告诉我，如果填报成功了，她一定会填A大考古系。”

季遇被他噎得语塞，没好气地把手机还给他，说：“又是你那莫名其妙的直觉？”

望川耸了耸肩，“个人天赋，别太嫉妒。”

季遇翻了个白眼，把礼盒递给他，“我吃饱了撑得才嫉妒一只草履虫，你过几天去给沈媛媛换小圆片的时候帮我把这个给她。”

望川接过礼盒，“你干嘛不亲自给她？”

季遇听到这话倍感离谱：“怎么亲自给？再去林荫道喂一次蚊子吗？”

自从上次去过沈媛媛家之后，望川就决定下次要用无人机把小圆片送到沈媛媛卧室的阳台上，这样既不用早起喂蚊子也不用猜她哪天会去晨跑，大家都方便。

这个小礼盒不太重，无人机应该还带得动。

望川还想说什么，手机上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

他看到寄信人名字，点开邮件扫了一眼内容，对季遇晃了晃手机：

“看来不用去喂蚊子了，沈媛媛约我们明天在斯达巴克斯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