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浔回到王都不久,就着人筹备迎娶王后事宜。
原本只是几个近臣知道,但迎娶王后兹事体大,仪式繁复,需要诸多衙门配合,没多久就朝野上下都知道了。
群臣们得知大王要立后,真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大王从不入后宫,突然就要立后了,这冷不丁地惊天巨转,很难不让人产生可怕的联想。
喜的是,大王明着吩咐,是迎娶,不是册封。也就是新王后不是后宫已有的美人,那他们自家女儿是不是也有希望?他们有希望当国丈?
于是这日,就有大臣在朝堂上问起,却被告知,新王后不是别人,正是还在和亲路上的梁国公主。
满朝哗然。
堂堂宋国这么多贵女,不够美吗?不够贤惠吗?怎么能立别国公主为后?
且还不是寻常的诸侯国联姻,那梁国公主,摆明了就是为了平息战事,区区一个被献上的美人罢了。
不管是真心为宋国大计的,还是别有居心的,竟是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来反对。
可宋亦浔暴君之名天下皆知,杀伐决断就绝非浪得虚名。
他既已决定的事,就绝不会更改,更不会容忍臣子们拿死谏来威胁。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当堂砍了一颗叫嚣得最欢的脑袋。
这人还是他嫡亲的表舅。
大臣们由此见识到了大王的决心,怂了。
可大臣们的退让并没有让宋亦浔脸色好转。
他虽无惧臣子们的反对,却又希望梁韫月能被敬重拥戴。
散朝后回到天禄宫,温刑觑着宋亦浔脸色,递上一封信,“主子,公主寄信来了。”
当初宋亦浔入梁为质,就安排了两个人跟着他,一个是年长少许的绿保当玩伴,还有一个是当时已成年的温刑,才是真正照顾陪伴宋亦浔的。
温刑年长许多,又稳重妥帖,在宋亦浔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他的少男情事了。
所以得知是梁韫月和亲宋国时,他很为主子高兴,知道主子要立梁韫月为后时,微微愕然,不算太意外。
他就想着,不管从前怎样,只要往后梁韫月能好好跟主子过日子,足矣。
宋亦浔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盯着温刑,温刑笑呵呵的眼神点了点信封,“大公主的信,才刚到。”
这个笑,就像针一样戳穿了宋亦浔的心事,宋亦浔蓦地红了耳尖,冷硬道,“孤很闲?”
温刑一副“是是是您真的很忙”的表情,“既然主子忙,就忙完了再看吧,想来公主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事。”
诚然,如今还敢用这种表情语气同宋亦浔说话的,也就是这位照顾他长大的大内官了。
哪怕是宋亦浔的母妃,也不行。
宋亦浔脸上有点挂不住地硬绷了会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打开了信。
就她如今对他如避蛇蝎的态度,没要紧事肯定不会给他写信的。
然而通篇看完,红藕为餐,秋泉烹茶,夜听蝉鸣,除了吃喝睡,最要紧的事,竟是她同严思卿去看万里,它竟如何也不肯再飞了。
呵,他不在,万里如何飞。
宋亦浔放下信,目光幽沉。
上次她主动给他送菜,还是为了祭拜别人。
现在,她又想做什么呢。
“万里的房舍建的如何了?”末了,宋亦浔问道。
温刑说,“主子放心,一定能在公主到王都前建好。”
宋亦浔“……”
·
一路向北,树叶开始凋零,秋意渐浓。
白日还是有些热的,不过穿着轻薄的夏裳,终于不用再用冰了。
韫月每日看看书,下下棋,教她们识字,一起玩人偶,偶尔去逗逗万里。
傍晚凉下来,会被绿保带着欣赏田园风光,钓过几尾鱼来烤了吃,也捞过小河虾煮汤,日子竟也有些从未体验过的趣味。
而且,她现在也能吃点口味重的菜了。
这日用过早饭继续启程,韫月瞧着严思卿怏怏的,说是头天夜里没睡好,便让她继续躺会儿,自己捡了书来看。
韫月看书时有些入迷,并未注意周遭,觉得累了放下书,才留意到严思卿轻轻地在吸气,脸色也不大好。
“怎么了,不舒服吗?”韫月关切地问,下意识地去摸她额头,倒是不烫,但冰冰凉凉的。
严思卿那貌若天仙的脸上露出些故作坚强的笑意,“没什么,都习惯了,姐姐不用担心。”
“什么习惯了?”韫月更不解。
虽然已经很熟悉了,严思卿还是有点难为情,也有点害羞,“就是,小日子,肚子疼。”
“这么疼吗?脸都白了。”韫月很吃惊。
严思卿苦笑,有点羡慕的语气,“姐姐不会疼吗?”
刚开始也是会疼的,可有太医帮着调理身体,早就好了。
韫月突然想到,严夫人既苛待严思卿,想必也不会费心思给她调理身子,含糊了过去,“我不怎么疼。你有让大夫瞧过吗?对了,咱们这么多人,应该有随行军医才是,丝竹你去请军医来。”
“这怎么可以!”严思卿大惊失色,声音都变得有点尖了,认识她这么久,这还是韫月头一次听她这么大声说话,她不解,“怎么了,为什么不可以?”
严思卿的脸色仿佛比刚才更白了,她苦涩地看着韫月,“姐姐,这都是女儿家的毛病,大夫都是男子,怎好让他们知道。生而为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等将来,”她咬着唇,更低声地说,“有了孩子就好了。”
“一派胡言。”韫月沉着脸,“就我认识的女子,没听说谁生了孩子就不疼了,都是靠大夫调理好的。”
这些事,韫月一个姑娘家本不该知道的,偏偏母妃告诉过她。
她看着严思卿,严思卿呆呆的,像是被吓着了,韫月惊觉自己语气太重,忙放缓了神色,“我认识许多医术高明的太医,也没谁说过这样的话,可见那话是骗人的,不管是谁说的,不要信,忘了它。先叫军医给你看看,总不能一直这样疼着。”
严思卿唇一抿,眼泪掉下来,却还是摇头,“我信姐姐,可是我真的害怕,不能叫男大夫来看这个病的,姐姐,求你了,我不怕疼,过两天就好了,你别担心我。”
严思卿的泪,仿佛滚烫的岩浆滴在她心头,让韫月心疼不已。
她自是知道男女有别的,却没想到在严思卿这儿竟是这么严重。
梁国富庶,民风虽然会更开放些,可她年纪稍长时与男子相处亦诸多避忌,更绝不允许单独相处,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看病都不能,何况经痛这种病,只需把脉问诊,并不需检查身体啊。
何至于羞耻到不能让大夫瞧病?
究竟是严夫人见不得她好故意找借口不给她找大夫,还是吴地习俗就如此?
韫月本要再劝,想到习俗,突然想到自己刚到吴地时的种种不适,饮食尚如此难以适应,何况根深蒂固的男女大防的观念,她没可能仅仅几句话就让严思卿有所改变。
但也不能就这么疼着啊。
不能让男大夫看,女大夫呢?
可这几千人的队伍,不过她们几个女子。
老大夫呢?
白发苍苍老掉牙的那种,总不必那般避讳了吧?
“公主,公主?”车在绿保又叫她了,只能先压下这事,打开车窗问,“怎么了?”
罕见的,绿保不是一脸笑嘻嘻,虽然也笑着,却很勉强,“公主,有件事要跟您商量商量。”
看他表情,不像是好事,韫月下了车,丝竹陪着一起,原本是留下丝雨照顾严思卿的,严思卿柔弱地摆摆手,说自己没什么事只想躺会儿,让丝雨也陪着韫月去。
丝雨只犹豫了一瞬,就去了。
车厢门一关上,严思卿立刻毫无形象地蜷成一只煮熟的虾,一只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嘶嘶抽气,另一只手却绕起了长发,若有所思。
嫡母确实说过女人病不能看大夫,都是这么过来的,她虽不以为意,事实上也是有些羞涩。
却没想到她以为的最该循规蹈矩的梁韫月对此嗤之以鼻。
甚至装都不愿意装了。
到底谁对谁错,是不是生了孩子就不会经痛了,严思卿其实拿不准。
但,要是不必再忍受这疼痛,那可真是太好了。
可话都说出去了,要怎么收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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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保说的有事,是件风流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主要是牵扯到了韫月,他怕处理不好,对韫月声名有损。
原来,从梁国来的两个厨娘因为负责韫月的饮食,几乎日日都与火头军一块儿待着,时间一长,其中的贾大娘和一个叫丁文武的好上了。
谁知今早收东西准备启程时,贾大娘无意撞见丁文武和另一个任大娘搂在一起很亲热,贾大娘当场就炸了,叫骂着拎着大铁勺就打了过去,顿时就鸡飞狗跳。
这一闹,叫不少人都知道了。
军队没女人,很久没出过这种事,还闹得这么大,论理是要重罚的。
可这两个厨娘一听要挨军棍,吓坏了,急吼吼地表明自己是公主从梁国带来的人,他们不能罚她们。
这……众人都傻眼了。
所有人都知道,公主可是孤身一人入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