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使者对莉莉姆穷追不舍，莉莉姆费了好大的劲才甩开他。

她不免在心里抱怨道，蠢货，活该他们被一个人类耍得团团转!

塞莱莎听说自己的妹妹被魔鬼缠上了，让阿撒兹勒为她施加驱散邪灵侵扰的防护；并且使者们开始加强对人类的看管，莉莉姆有一段时间不能再接近阿蕾克西斯。

不过没关系，地狱最基本的工作还是得运行，魔鬼们不会被彻底驱逐。莉莉姆一边就着最简单的工作，一边暗中观察着事情的进展。

时间又过了很久，不过是对于人类来说的，对于莉莉姆来说，只不过是在地狱和凡间一来一往几下罢了。

人间就这样过了数十年。

在这些年间，发生了不少事。比如那些少女长成了女人，比如圣殿祭司们中有不少因高龄或意外结束了生命的旅途，又比如那些使者们和人的关系更密切了……

人们离开的灵魂极少能留住，留住的那一丝一缕流散至青天之上或黑土之下，也不再是他们了。

离别是痛心的，人世间的离别是决绝的。离别太快太快，这让一直居于天之极、享永恒之乐的灵们几乎没反应过来。

待回过神来时，生命已成一捧尘土，随风消散得无影无踪……

然后是悲痛，一种比天界漫长寂寥还要痛心的悲泣……天下起了雨，使者们因牵动心神而权柄动摇，连全天的气候也要哀哭。

莉莉姆看着这雨、这泪，感叹着这群天上的家伙真是多愁善感。

失去生命的经历变成了惨痛的历史教训，灵们开始更尽心尽责地教导起人类，教他们把那些需要的知识记录下来。

一切的一切，他们仿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于人类的无尽索取，他们也当作看不到……他们不再宣扬善的事，而是默认了满足人类私欲的事，逐渐地，连莉莉姆也看不懂了。

莉莉姆不明白这些使者在想什么，偏离了造物主给的宗旨，那是要走一个什么样的道路？

并且她还发现了一件事，塞莱莎和阿蕾克西斯这对姐妹似乎出现了一些隔阂。

直到那一天，那两百位使者聚集在平原东边的赫蒙山上，相互发誓并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契约，和那些人间女子的契约，他们要娶她们做自己的妻子。

莉莉姆吓得把自己的「熔炉」掏了出来。

她单是以为，堕落是件隐蔽的事，也很简单，但没想到会这么明目张胆。上头不会把这看作是对神的蔑视和挑衅么？

奇怪的是，天堂分外安静，造物主更是除了下达过最初的命令外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下界；而那些使者，更是一次都没有主动回过上界。

莉莉姆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但她还是有种强烈的不妙预感，好似就要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于是她更加频繁地查看「熔炉」上的记录，生怕错过什么重要讯息。堕天使奈菲特尔经过她，停下，眼神中满是心累：“很意外吧？我劝过，可惜没用。”

莉莉姆眯眼看向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肃然起敬。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安慰道：“唉，别伤心，我相信你还会有机会的。”

奈菲特尔：？

那些使者们要迎娶人类女子的事传回了城邦，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这是件喜事，认为这些女人是被上主所选中，是圣洁的；但莉莉姆观察到，圣殿的现任祭司有几个略有微词，只是在强大的生灵面前不敢做声。

使者们事实上掌控了圣殿的权力，也掌控了对人类的生杀大权；只要他们想，任何的祭司都可以不再是“祭司”。

可就是这种情况，还是有人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那家的男主人是叫以诺的，和当年该隐的儿子同名；但不同的是，他很有勇气，即使自己的妻子正怀有身孕，也站在了那些使者面前。

“……这是不义的!我可以看到，你们辱没了自己，辱没了人，更辱没了神!停下这些不义的事吧，祂在看……”

苍老的大祭司收到使者的旨意，看着这个激动的青年人摇了摇头，以妖言惑众和冒犯神的罪名让民众把以诺夫妇逐出了城外。

以诺搀着自己的妻子，沿着绿洲外铺着的漫漫黄沙，迈向未知的旅程。

城邦之内和城邦之外，走向了不同的命运……

在神的见证下，使者们如愿以偿地同爱他们的女人建立了契约，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了，后者从前者那里得到的东西也更多。

无论是法术运作的技巧，还是斗转星移的奥秘和天地历法，都展现在人类眼前；连那些天上讳莫如深的故事，也一并被收录在泥板上。

人类开始仰望星辰，那些在他们看来似乎触手可及的星星，并捕捉星光的轨迹来掌握四时节气的规律，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所干的事已同宇宙工作者无异，有些甚至认为自己可比肩神明，因此轻视神圣。

就在莉莉姆观望着事态的发展，犹豫着要不要再点把火时，撒旦竟破天荒地从地狱找上来了。

魔王似乎怀揣心事，在思忖着什么。他找到莉莉姆，看起来想告诉她些什么事，但最后只是简短地说：“你的工作暂停，现在我命令你回到地狱去，没我的通知就不要到大地上来。”

莉莉姆嘴上答应着，可行动却完全不遵她亲爹的命令。莉莉姆的爹没有太在意她，很快往别的方向去，不知要做什么。

撒旦之子继续潜伏在人类周围，然后碰到了很多闻风而来的魔鬼；他们互相交换了信息，继而持续观察着……

有一天，塞莱莎问阿撒兹勒：“什么样的魔法，有最大的破坏力，能够摧毁这个大地呢？”

天使被惊到，问她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女人遮遮掩掩地答，她只是好奇这种强大的力量，是否能为人类所发出。

阿撒兹勒犹豫了，说这个魔法太危险，没办法使用。但塞莱莎依旧缠着他，偏想知道这个魔法不可。

在她的百般哀求之下，对方终于松了口，告诉了她一种可以用炼火熔化大地的阵法。

塞莱莎牢牢记了下来，然后又笑着问：“上次和您提到的那个《天使拉结尔之书》，真的没有谁知道它在哪里么？”

阿撒兹勒皱了皱眉，表示他确实不知道这个：“除非是拉结尔本尊，否则没有哪位能感应到这本书的方位。”他漏了一位没有说，那就是神。

日子是这么一天天地过了……女人们想和使者们同房，想要创造有自己血脉的孩子。于是他们通过一种秘法，用人的血液，使女人受孕。

这即便在当时也骇人听闻，但人们不敢明着议论，只敢在私底下表达自己的看法……惴惴不安的气氛在最底层也是最受不义之事迫害的民众之间蔓延，他们猜测神的诅咒已经自圣殿中降下……

有阴云笼罩在人类的城池之上，压抑和黑暗笼罩着女人分娩的时刻。

魔鬼们在阴影中涌动，从四面八方把视线投向那个地方。莉莉姆也悄然而至，眼神复杂地望向临盆的女人。

屋内，塞莱莎躺在床上，她很安静，也很冷静，魔法的防护不会让她的生产感受到任何疼痛，况且她所爱的会一直陪伴她。

一把握住守在床边的阿撒兹勒的手，她感受到腹内异常活跃的胎动，脸色发白。

阿撒兹勒回握着她的手，一边轻揉着她的脸颊，一边源源不断地传去频率安抚她的心神。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有一个人是她分外想要见到的……

她没有等很久，阿蕾克西斯就通过屋外的天使守卫，走了进来。

她的妹妹已然长大了，左手拄着一柄刻有铭文的水晶法杖，灰白的头巾下神情冷淡而倨傲。

自打塞莱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后，她们姐妹俩的关系就陷入了僵局，前段时间她费尽心力的讨好也没换来什么结果。

此刻，塞莱莎注视着自己的亲妹妹……她还是没有办法对她多加怨怼，她到底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她瞧着她，浅淡地笑了笑：“你能来看我，真好。”

阿蕾克西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她只是俯视着她的姐姐，神色淡淡。不稍须臾，她极快地眨了一下眼睛，使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然后转身，便要离去了……

阿撒兹勒握紧她妻子的手，忍不住开口道：“阿蕾克西斯，不对你的姐姐说些什么吗？”

女人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祝福，我给了……你们，好自为之。”

她的态度让天使很不满，塞莱莎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释然地笑了：“没事……她一直这样，足够了。”

这样就够了。塞莱莎已经很满足，期待着新生命的来临。阿撒兹勒也不再计较，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他妻子身上……

当云层如幽魂般在上空盘旋，天上猛地划过一道惊雷时……

光与暗的碰撞中，生命在一声惨烈而可怕的啼哭中降生，如同灾害，所到之处死亡席卷而来……

有时，生产不会带来新的生机，反而却会成为新罪恶的开端。

莉莉姆睁大了双眼，内心惊骇交加地看到那个新生的生灵……它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生物，也和莉莉姆或阿莫这样的存在毫不相干……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她在心底重复着这个疑问。

没有谁能回答。

正当莉莉姆困惑于现下的状况时，她的亲爹再次找上来。

魔王不知遇见了什么，脸色很不好看，他这次抓着莉莉姆就走：“回去!”

莉莉姆还未来得及抗议，就被他爹抓回了地狱。

15.

对于后续发生的事，莉莉姆就没再能亲眼目睹了。

回到潘地曼尼南，撒旦之子一边心不在焉地给好奇心旺盛的加加林和玛文讲述自己在大地上的所见所闻，一边牵挂着那些人类和使者的发展。

一旁看书的阿斯蒙蒂斯也悄悄地竖起耳朵听。待她说完，他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些天上的使者，和那些女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么？”

莉莉姆愣住了。半晌后，才说：“大概吧。”

大抵是相爱的吧。

再然后，莉莉姆只能通过还在和人间保持链接的「熔炉」来判断人类发生的事了。

再然后，莉莉姆听说她爹召集了所有还待在物质层的魔鬼，开了个紧急会议。她不清楚会议的内容是什么，只听说堕天使们去凡间的限制变得更严格了。

16.

神要毁灭物质世界的生灵。

这个消息传到深渊时，大地已经被人类自己的战争和“神之子”们的战争折磨得千疮百孔。

“神之子”们是女人们和使者们的孩子，他们诞生后，成长得飞快，很快就显示出与常人的不同来……

他们长得极为高大，比房屋都要高，是巨人；他们嗜血而好战，生性贪婪，人们称他们为“拿非利人”。

地上产出的粮食、养殖的牲畜，都要用来供养拿非利人。人们什么也供奉不上来的时候，拿非利人开始吃人。

人类和巨人就开始了争战。拿非利人天生神力，力大无穷，一时连他们的父亲们和母亲们也拦不住。

伤亡和绝望增多，罪和血不断蔓延，从「熔炉」上显现出来……

大地上怎么样了呢？莉莉姆问，拉住了从人间回来的地狱宰相。

别西卜只是摇了摇头，却说，是好事。

恐怕地狱马上就要有新的成员了。

莉莉姆想，看来情况很糟糕。

……她知道情况很糟糕，却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神从高天之上，下达了对背逆者和人类的判决，连同整个物质世界。

天使们的求情，祂最喜爱的人类以诺的求情，都没有用。

魔鬼们说，他们从没见过他们的主那么愤怒过。

莉莉姆问，她爹那次也没有吗？

魔鬼们想了想，否认道，比不过，比不过……

莉莉姆又问，怎么现在神又是你们的“主”了？

魔鬼们纷纷眼神躲闪，找各种借口避而不谈，一哄而散了。

17.

酝酿已久的黑沉到达了临界点，天上下起了雨。

大地震动，海水倒灌……

造物主的威严使得深渊也在晃荡。

除却那艘载着希望的方舟，生灵涂炭……

莉莉姆突然觉得很累，她不由自主地躺倒在柔软的席上，陷入深眠。

加加林和玛文打了个哈欠，对在棋盘上斗个你死我活失去了兴趣，双双靠在沙发上，也闭上了眼睛。

隔壁的宫殿里，阿斯蒙蒂斯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没有再继续自己的练习，而是静静地坐在那，沉思着未来……

莉莉丝打开寝殿的窗，倚在窗台上，从潘地曼尼南望向深渊昏沉却泛起奇异流光的上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呐，世界碎开了一个口子。

世界在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