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静原还是在渔镇的临海小集市上用摩拉换了几条时兴的发带。

卖给他发带的是渔镇有名的纺织女户，就算客人是故事里的主角也未曾过多惊讶，给出建议：“卡吕普迪斯大人常年生活在海中，海水会腐蚀这些精贵的布料丝织物，您要想束发，不如用海露花材料制作的这些发圈……”

静原选择全都要。

他提着两大包海露花为主要原材料的发圈，带着五光十色的精美发带潜入深海。天蓝色的尾巴在海面甩出一个精妙的美丽弧度，有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人鱼，眼中倒映出最纯真的惊叹。

卡吕普迪斯在枫丹海域的地位特殊，说是传说故事的主角，偏偏又真实的生活在海中。说是枫丹的子民，可自带神秘感，不到风暴时刻几乎不会见到他。

像这样主动靠近人类聚集地的次数，非常稀少。何况是破天荒的贸易呢？

虽然从前单方面的馈赠（补偿或者说是打发）不算少……

因为静原活动踊跃了些，一时间，枫丹关于人鱼的艺术创作数量噌噌上涨。当然，静原并不在意这些，他看着那维莱特束拢长发扎上蓝色发带，满意的点点头。

“好看。”他真心实意的赞美，然后递过去一大包海露花发圈。

那维莱特看着发圈：“人类的物品……便利了生活，是吗？”

只是用来装点头发，收束头发的就有这样多的用具划分——静原跟他讲过人类女子用到的头面发饰之类的。

“嗯哼，咱们这是生存，他们已经在努力生活得更好了。”静原扎起马尾，“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下次带你一起到岸上看看。你有双腿方便行走。”

“不了。”那维莱特拒绝，“龙应当和人类保持距离。”这样对彼此都好。

静原虚心请教：“我也要遵守这一点吗？”

那维莱特摇头：“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强硬的要求你必须同我一样。和人类有接触不是坏事，保持合理距离即可。”

这个合理就很微妙。

静原点头：“我明白的……午饭吃什么？还是初露之源吗？”

“你不喜欢鱼虾贝类，我想我们别无他选。”

“……真的很难吃啊，不能怪我的……”

“我知道的，不会责怪你。”谁都有不喜欢的食物，施加强迫并非他所愿，“加上汐藻和海草，怎么样？”

感觉自己快变成素食动物的静原砸吧砸吧嘴：“好哦。”

一龙一鱼并肩游远，平静的一天很快就在进食、休憩、巡守中过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怪静原对时间流逝没有概念，就算是那维莱特有时候也会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也许又过了百年，青年模样的静原还没有经历完亚成年阶段，他独自一人坐在粉贝壳床上抱着骨头磨牙——那维莱特有一半时间在海洋深处发呆冥想，静原精力旺盛，天天在浅海区活动。

骨头是海洋大型动物死去尸骸的骨骼碎片其一，静原那一嘴鲨鱼牙这些年不间断的生长，要么牙痒痒想乱咬，要么发炎得牙根酸软。反反复复不知糟蹋了多少贝壳珊瑚，后来那维莱特拖了一根大骨棒，活像给小狗的骨头。

静原只是膈应了一小会就没有心理负担，抱着骨头啃了好多年……

话说回来，他本来在家磨着牙，谁也没招惹，头顶的光线却越来越暗，一股让他极其难受的力量在海中扩散，蔓延。

要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呢？

就像你最讨厌最恶心的人盯着你一举一动——从生理到心理都相当抗拒的气息与力量，像是黑墨水滴入水中，你能清晰的观察到墨色晕染开的过程。静原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如离弦之箭发射出去，强壮的尾巴几个大摆动，就跃出了海面观看四周。

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啊，南方的邻国天空黑云压境，枫丹境内乌云密布，似乎是要遮挡来自天空岛的凝视。从枫丹廷上方延伸出一道虹桥水路，一席白袍的万水女主人驾驶着白马车骑从高天水路行驶而过，众多纯水精灵在各地响应。

纯水精灵唱响赞歌，厄歌莉娅应当是安排好了一切，向着南方的阴翳之地出发。她走后，眷属们会为她守护好枫丹。

厄歌莉娅眼神微微下瞥就能看见浮出海面仰视她的卡吕普迪斯，但是她没有分出任何多余的视线，快马加鞭，神力外泄无阻。

静原能感受到水的沸腾，雷的轰鸣，岩的震颤，火的狂躁，冰的寂静以及风的压抑。今生存在特殊，对元素力的感知也分外敏锐。

他死死盯住南方天空的阴云，六种强悍的元素力汇聚于那一处——地下似乎酝酿着什么极其恐怖的风暴，引得六神齐聚。

他目不转睛的盯住那一块，连双眼通红淌下血泪都未曾发察觉。

海为此嗡鸣震颤，不安的沸腾。

这动静让深海的那维莱特寻找过来，他难得的浮出水面，白发飘荡在身后的海面，如同绽放的莲花。

“你怎么了，卡吕普迪斯？”

静原没有动静，只是双目猩红充血，目不转睛看向南方的天空。那维莱特寻着他的目光望去，珍珠一样的琉璃光彩眼瞳倒映出灾祸的模样。

“这是魔神的合力围剿，天上的僭主下令，贵为尘世执政也不得不听从。”那维莱特身为新生的水龙王，作为提瓦特旧日统治者其一，对世界本源力量和秩序的感知相当灵敏，而且不会轻易受到影响。

他抬手蒙住眷属的眼睛，将人鱼往海中带：“不必害怕，卡吕普迪斯。我会一直庇佑你。”

冰凉的手阻隔了诸神讨伐对静原的冲击，被多种外泄神力震慑到了静原缓缓眨了眨眼睛，血液浸润了那维莱特的手掌，但是他们谁也没在意。

静原不是害怕，他只是在感受到威光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地下发生的事情。赤月的陷落，黑日的终结，深渊的注视，星空的璀璨，以及诸神降临带来的末日。

看到雷霆威光斩碎空间，棕黄天星如雨砸下的时候，地下国度的哀嚎让旁观的静原忍不住扭了扭头，不愿意再看。

那是过于残忍血腥的战争，远比他从前阻止的龙裔与雷穆利亚王朝的战争更为可悲。

这种挣扎着想要脱离梦魇般旁观视角的举动让那维莱特以为他是恐惧到想要逃离，模仿着海洋中长辈对幼崽的照拂那样，顺毛撸：“不必害怕，我在。”

等静原从那种诡异的视角中抽出身来，已经糊得那维莱特一身的淡薄血色。

他模糊的视线中只有血水与海水交融的朦胧画面，以及那维莱特的白色发丝。

“我不会是要瞎了吧，那维莱特？”他自嘲般咧嘴笑起来。

“应当不会。”王检查了他的眼睛，猩红还未完全褪去，湖蓝只有浅浅的一点，“正在慢慢恢复，不用害怕。”

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不用害怕，静原也不知道。海中一下子寂静到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静原问：“提瓦特的魔神，战力都是如此……恐怖的吗？”

摩拉克斯那个天星跟用盆泼豆子一样，跟游戏里需要充能才放一颗的不一样啊！

雷神一直砍，风神一直吹，水神一直转，火神一直燃，冰神一直冻——元素反应算是让你们几个玩明白了。如果大慈树王不留守世界树而是加入其中，草种子又得噼里啪啦炸掉不少血吧？

曾经在深渊血战的静原有点接受不良。

老米这货不对版啊……

那维莱特不知想到了什么，虚虚的攥了攥手心：“如果我能拿回……”

如果他能从僭主那拿回本属于他的古龙大权，就能更好的庇护他的眷属和众多水族。族群哪里还能因为魔神的威能颤抖？

旧时的龙裔跟随各自的王，无惧风雨无惧威光，亦无惧死亡。

但是卡吕普迪斯不一样，他没能亲历龙王的黄金统治时代，自出生起便独自打拼……没有强硬后台撑腰的幼崽，对上劲敌难免底气不足，他完全可以理解。

那维莱特不会认为眷属不成大器，而是苦恼自身能力不足以让水族无惧神威。

静原不知道这条龙在想什么，等到眼前视物清晰了一些，才组织好语言告诉王他所看见的一切。

静原：“那个地下国度被天理下令诸神讨伐，是因为触犯了天理的禁令吗？”

静原：“我在地下看见了绚丽瑰紫色的星云天空，和现在的星空不一样，这有什么说法吗？”

静原：“为什么地下有赤红的月亮与黑色的太阳？地下国度和地上不一样，有好多金属……炼金造物。龙族会炼金术吗？你会吗那维莱特？你会的话能不能教教我？好酷啊。”

那维莱特要被突然聒噪起来的眷属闹昏了头，他不是会忽略他人疑问的性格，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殊不知静原偷偷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那维莱特这种小水龙还是别过早的陷入自耗，他到底有个成熟的芯子，比发育缓慢生长期漫长的龙类抗摔一些。

静原摸了摸眼皮，长叹一口气。

还是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