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宋江手中流淌而下,床上的女人已经断了气,刻着他名字的匕首就嵌她腹中。
只是那阎惜娇威胁他要将这封密信送入公堂,让他成为朝廷钦犯。而人扭打争夺之际,她大喊不停,被杀心骤起的宋江一刀结果了性命。
就不该,不该留着这封信。
宋江颤抖着手将信放入火上烧毁了,离开的时候碰倒了烛台。蔓延的大火将整个乌龙院吞噬,留下死寂的灰和落魄的烟。
那阎婆向知县太爷诉苦,定要抓住杀人毁尸的逃犯宋江,在堂下灰头土脸地哭。说因为自己女儿与人偷情,两人拌嘴便被宋江杀了,指认记录的张文远是那情郎。
那柄匕首确是宋江贴身之物,张文远也无从辩驳承认下来。
即便宋江仗义疏财的好名声在外,知县也无法帮其掩盖,只得下令先去捉拿宋江前来问话。
雷横朱仝两人对视一眼,领命去捉捕宋江。
宋江逃到了宋家庄,并非为了逃命,自知杀人犯法,想见父亲最后一命。
与其弟宋清和其父宋太公寒暄几句后,他忽地又开口:
“几年前,同僚相托,使我有了个有实无名的义子,名唤喜雨。因性情阴冷顽劣,秉性懦弱似草包,未曾带与你们见过。”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一路逃来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个场景,仿佛大火在烧的不是房梁瓦顶,而是他的骨头筋肉。
“乌龙院着火时,我安置他的房间也着了火。我本想带他来同你们一起生活,却听丫鬟小厮说火扑灭后,人已经不见了。”
一滴眼泪轻快却苦涩地滑过他带着灰烟的脸庞,“如今我已对不起你们和宋家祖辈,若他有什么闪失,宋江又对不起更多的人了!”
宋太公扶住他的身体,“我义孙是何相貌啊?若是能见到,也好叫我们识得人,带回来照顾着。”
“只是清瘦矮小些,不似寻常好汉。柳叶眉杏眼,皮肤白得像雪。看着乖巧可人,胸无点墨还一肚子坏水。”
宋清听闻后扯了扯嘴角,“哥哥,你这说得像个漂亮的坏女人啊。”
这时,两个大摇大摆的人影进了宋家庄,一个有些口吃,一个长着长胡子,两人左看右看就是不往前看,好似漫无目的散着步。
“哎呀,这这、宋江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看不见人影啊。”
“听闻这宋家老宅房间多了去了,说不定还有地窖什么的,可得好好搜搜。”
说着,两人玩似的转了一圈,绕过了眼前横在中间的人,叹气道:“没有,既然咱尽力搜过了,那就走吧。”
“二位留步,宋江就在这里,不要装作看不见宋江,速速带我去县衙。”
宋江这一喊,两人这才停下步伐,回头靠近过来劝说他:
“哥哥,别这么死心眼啊。你回去这是要杀头的罪啊。”
可宋江是个顽固的,只说应当遵循大宋律法,脑袋掉了,良心却可安。
“对了,你们找到宋喜雨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雷横和朱仝两人的摇头叹息。
“不过哥哥。”朱仝开口,“听说小公子屋内的银器全部消失,盘缠包裹也不见了,还少了几套衣服。你书房那套值些银字的墨宝也不见了。”
宋江:……
知县有意保他,上下打点,死罪赦免,活罪难逃。赐脊仗二十,刺配江州。
*
宋喜雨多拿了些盘缠,却又不敢露富,街角买了套小厮穿的麻衣,将些灰土拍于自己面上。大街上只管自己走,到了荒郊野外的路上才雇马车。
天色朦朦,林中空气更是湿润,不久后就下起了大雨。叫停了车夫,两人在树荫下躲雨。马儿的尾巴轻快地横扫着,雨水沿着车篷边缘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喜雨摸摸马头,“小花,你辛苦了。”
车夫刚想疑惑他家的白马何时多了这么个名字,却像看见了什么似的忽然开口:“客官,快进马车中去,我瞧着远处来了个带刀的,怕不是什么强人吧。”
宋喜雨心中一惊,眯起眼睛眺望过去。只见滂沱大雨中,那人头上包了个头巾,手上缠着墨绿色布带,隐约能看到,他脸上有一大块青色的胎记。
她心中安定,原来是青面兽杨志。
这个时间段,他应该丢了生辰纲,无法回京交代,准备找个地方去投奔。宋喜雨正好相反,要去往东京救林冲娘子,两人于途中遇上了。
“无妨。”宋喜雨安慰车夫,自己起身,待杨志走近后,她抱拳道:“好汉留步,雨势这么大,不如一起躲避片刻再前行。”
杨志见眼前是个小马车,一个马夫,一个小厮一样的人,于是回礼点点头,也来到了同一棵大树下。
宋喜雨觉得杨志可能不太爱说话,不过任谁丢了生辰纲,估计现在也开心不起来。
见他早已行走多时,整个人湿漉漉的样子。宋喜雨心想何不趁机做个人情,钻进马车中。
“好汉快来。”
杨志一愣,“何事不能在外面敞亮地说。”
“我带了些多余的衣服,好汉不如换身衣服再走。”
杨志见这人瘦瘦小小,估摸着自己将衣服撑破了也套不上他的。
“多谢小兄弟,不必劳烦。俺是个粗人,一路上衣服湿了又干,早已习惯了。”
车夫在旁边听着,哼笑一声,“不识好人心。”
杨志眉一横,丢了花石纲,又丢了生辰纲,本就受了不少气,也自觉愧对杨家祖先,此刻脸色冷得吓人。车夫悄悄闭上了嘴,绕到马身后。
宋喜雨撩开车帘,客气地笑道:“好汉请来,小弟别无他意。”
杨志犹豫片刻,这才蹬上马车。车内本就不大,杨志一进来后,更是压迫地这里变得逼仄许多,连光线都被他结实的身躯挡住了。
宋喜雨拿出一套外衫递给他。
杨志接过,眼睛却盯着那包裹。
他一路上又冷又饿,此时像个野兽一般,嗅觉十分灵敏。那包裹中,散发着香气。
宋喜雨察言观色,“好汉饿了吧,我这里带了些烧饼和干粮,请笑纳。”
杨志这才回过神,“多谢兄弟。在下青面兽杨志,不知兄弟是何许人也?”
宋喜雨学着书中电视里那些互相听闻彼此大名后的好汉的模样,眼冒星星,“哎呀呀,原来是杨大哥,早就听闻大名,未曾想今日有缘亲见啊!”
“呃,至于我……小弟只是个小喽喽,名叫喜雨,不足挂齿。”说着,宋喜雨从另一侧跳了下去,合上帘子,让他有个吃饭换衣服的空间,“杨兄请。”
果然,里面很快就传来尖锐的牙齿撕裂食物的声音和悉悉索索的动静。
“喜雨兄弟。”
“哎。”
宋喜雨听他换好衣服叫她,又迈上车。
只见杨志仍然盯着她的包裹问道:“俺闻着那包裹里似有幽香,方才见里面是些白布,可是兄弟受了伤?”
白布?
宋喜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尴尬地笑道:“对,啊不对。那个是防着备用的,出门在外嘛,容易受伤。”
杨志淡淡地瞥了她的小身板一眼,直言不讳:
“你这个身体,的确容易受伤。”
宋喜雨:……
“能否给俺一块,俺右缠手的布子被树枝刮烂了。”
宋喜雨想着给食物、给衣物、给金银,未曾想还要给这种东西。
不过她既然付出了,就要让初见印象更好一些,不给反显得有些可疑了。
“当然可以。”
那白布子被撕去一半,在他灵巧的手指下缠在手掌和手腕之间,宋喜雨别开头,去看外面的雨势。随着帘子被掀开,温和的光线和清新的气息涌动着钻进车内,霎时间香气淡去了一半。
外面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杨志再次道谢:
“多谢喜雨兄弟,日后有机会杨志定当报答。”
那就好,那就好。
宋喜雨笑着,要的就是让你报答。
“杨兄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