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飞草长，桃花始盛。
风挟着花瓣穿过天都城的大街小巷，行径之处，香迎满袖。
在天都城，春日里的盛会节日尤其多，除却皇宫贵族的春日宴，百姓们也有自己的花灯节。
是夜，火树银花，落落星痕，繁光璀璨照彻夜空，天上人间。
大街上，无数繁花做成的花灯交相辉映，行走期间宛如畅游花海，拣一只桃花灯细细打量，一声骤响绽放天际，抬头看，万千星火汇聚成花，于绽放下落入眼眸。
花灯，烟火，美酒。
贺兰尧倚着屋顶檐角，仰头喝下一口桃花酿，甜腻的口感让他忍不住皱了眉。
江湖中人皆性嗜酒，唯独他是个例外。
“麻痹自己，自欺欺人。”
然而今晚，他却按捺不住地推翻自己亲口所说的话，一个人躲到这屋顶，企图醉上一场。
只可惜买错了酒。
桃花酿本就是为心意相通之人助兴之用，贺兰尧要的烈酒今日并不供应。
“罢了。”
贺兰尧重又举起酒壶，桃花酿虽甜，但好歹两口下肚心绪缓解不少，勉强将就。
而就在他停下喘口气，打算接着喝时，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手上，手心的酒壶不知何时被人夺了去。
未等贺兰尧扭头去看，耳边便传来顾长越的声音：
“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顾长越夺了酒壶，顺势挨坐到贺兰尧身边，就着壶嘴灌下一大口，似是喝到了什么仙酿一般。
贺兰尧愣了一瞬，盯着他不说话。
“恩，不错，比那个什么千金醉好喝。”顾长越又灌了口酒，眸中隐隐闪着微光。
他望着繁华的街市自顾自地说了些话，见贺兰尧没什么反应，便转过头来看向他，四目相对，顾长越微微一笑：“真好看。”
他眸中似有繁星，贺兰尧忽而心口一跳，下一秒顾长越的脸放大数倍，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你的唇，真好看。”
往日贺兰尧带的面具，都是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但今日为了喝酒，只得换了个能露出下半张脸的。
贺兰尧原本还未反应过来，直到顾长越开口，一抹红晕悄悄地爬上了耳根。
“顾大人莫要说笑。”贺兰尧佯装镇定地往后挪了挪，试图与人拉开距离，但他的声音却微不可察地有些发颤。
“没有说笑，我认真的。”顾长越方才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待意识到不妥后赶忙恢复了坐姿，耳根发烫间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忽然间，屋顶上陷入一片沉默。
半晌，只听得身旁传来轻轻一咳：“顾大人今夜怎的有空出来，我们的人招了？”
顾长越轻笑一声：“一个个嘴严得很，我审了这么些日子也累了，好歹得歇歇吧。”
贺兰尧道：“不去大理寺，也不回府看看你的夫人么？”
“我瞧她做甚。”顾长越不假思索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贺兰尧眸色一暗，动手夺回了酒壶，仰头灌了自己一口。
顾长越没料到他这一举动，疑惑半晌，继而勾唇道：“阿尧好似很关心我的家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我而言，此乃公事。”贺兰尧正色道。
“这么说，你是想利用她来牵制我。”顾长越笑了笑：“阿尧怕是想错了，她是死是活，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那什么对顾大人有影响？”
“你。”
顾长越忽然向自己伸手，贺兰尧下意识背手取镖，然后对方的手却只是停在了他的肩上，轻轻取下一小瓣不知何时飞来的桃花。
顾长越摊开手，目送花瓣随风飘走，片刻后回头看向贺兰尧，见他一脸神情紧张，跟着警惕地四下张望：“怎么了？有情况吗？”
“……”
“无事。”
贺兰尧默默松开手，听着耳边的心跳声，一边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子。
“顾大人还真是执着。”
他恢复了下心绪，道：“大人如何能断定我与那些死士不同，即便是入了大理寺，你又如何能从我嘴里得到半个字。”
“这点我自然知道。”顾长越莞尔一笑：“但倘若我并不是为了从你口中知道些什么，你会愿意跟我回去么？”
贺兰尧自是不信。
不为了套话，难不成是为的他这个人？
“你想的不错。”
就在贺兰尧心想之际，顾长越冷不丁开口，不给贺兰尧开口的机会：“便是为了你。”
忽然间，一阵风拂过，大片的桃花瓣在空中洋洋洒洒起舞，将二人包围期间。
“你的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无数的窥伺，若有朝一日出了意外，腹背受敌，才是真是万劫不复。为今之计只有先入我大理寺，有我在，没有人敢动你。”
顾长越将心里话趁机说出，唯有一句，他堵在嘴边欲言又止。
不出意料的，贺兰尧在听到他的话后露出诧异的眼神，默不作声，似是在思考此话的真实性。
桃花酿初入口时只觉甜腻，半晌后酒劲才会慢慢上浮。
顾长越此时心跳莫名加快，他略有些急切地等待着贺兰尧的回复，但见对方似是丝毫不为所动，于是便想将那欲言又止的话告诉他：“你可知三皇子他……”
“顾大人醉了。”
贺兰尧忽然打断了他，看向他的眼中清明异常。
花瓣随暖风飘向别处，周遭空气顿时冷了下来，顾长越瞬间醒转，后背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一片冷汗。
萧誉是贺兰尧追随多年之人，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能离间的，倘若真说出口，不说贺兰尧信不信他，万一自此之后恨上自己就麻烦了。
顾长越不禁庆幸贺兰尧的打断，兀自抵着额头，喘了几口气：“……许是方才多喝了些。”
贺兰尧没再打扰他，让他自己吹冷风清醒清醒。
顾长越捂着脸，不停怪自己情急之下口无遮拦，但他没注意到的是，一旁贺兰尧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街市上灯火通明，无论男女，手中几乎都提着一盏花灯，将精心装扮的彩绸、头饰映照得熠熠生辉。
顾长越注意到贺兰尧从来不带冠，只是将半数墨发用发带挽起，披垂着随风飘逸，恣肆万千。
他陡然心念一动，起身拉过贺兰尧：“走，下去逛逛。”
顾长越今日也没佩剑，贺兰尧跟着他跃下屋顶步入人群，还未走多远，手里就被塞入一盏花灯。
“这个颜色很衬你。”
顾长越向摊主买下他手中的这盏月白鸢尾，笑着看向贺兰尧。
“不对，应该说所有颜色都很衬你。”
顾长越眸中倒映出贺兰尧提花灯的模样，一瞬间恍若那面具不存在，二人间的距离也不存在，就这般并肩穿行于街市，人间不羡天堂。
贺兰尧被他的笑晃了神，不自觉攥紧了木杆，正当不知如何应对时，顾长越一把牵过他的手：“陪我去那处看看。”
顾长越所说的“那处”就在石桥旁，那儿的屋顶比先前的要高，视野更为开阔。
人群里，青阳带了个斗笠，鬼鬼祟祟往二人这边望，在看到顾长越的手势后，他赶忙跑到了巷子里，搬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烟火，准备在二人上屋顶后适时点燃。
这个计划还是前夜里临时想出来的。
顾长越在厨房鼓捣半天，最后把糕点做得跟石头一样硬，笑得青阳上气不接下气。
于是顾长越当即甩手不干，让青阳重新再想个法子。
“诶？明日不就是花灯节么，您约贺兰尧去逛街怎么样？街上好吃好玩的可多，一定有他喜欢的东西，大人您到时看着点就行。”
顾长越对他的提议不是很赞同：“寻常之物，阿尧未必能入眼。”
青阳一下子被难住，二人左思右想，最终就商量出带贺兰尧看烟花。
看全天都最好的烟花。
因此青阳不得不提早把那一大堆烟花都摆好位置，拉长引线，时刻关注着顾长越的进展。
外头，顾长越按捺下自己激动的心绪，佯装无事地同贺兰尧说着话，直到来到计划好的位置，顾长越非常自然地提议道：“上头风景好，我们去屋顶看。”
莫名其妙拉着他逛了一段路，莫名其妙说了一堆话，明眼人都看得出顾长越肯定在计划着什么。
贺兰尧只看着不说话，待上了屋顶后，他忽然开口道：“大人若是想抓我回去，大可不必用这般明显的手段。”
手上忽然一空，顾长越急着回头，幸好人没走。
只见贺兰尧似乎很好奇，上下打量起手中的花灯：“也不知大人送我的这盏灯里究竟藏着些什么，匕首，还是毒药？”
顾长越看着他，认真道：“它只是盏普通的花灯，仅仅是我想送你。”
“是么。”
贺兰尧勾唇，看着顾长越似笑非笑。
“大人不必再装了，那个叫青阳的小子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了。”
顾长越心下一惊，难怪他方才做了手势底下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急着去看情况，却被贺兰尧制止：“大人若此时看他，我的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举动。”
“阿尧，是我引你来此，此事与青阳无关，放过他。”顾长越相信贺兰尧不会伤害青阳，但其他人可就未必。
见顾长越紧张的模样，贺兰尧却面色不改，一步一步向顾长越走近：“大人既送了我花灯，我自当回礼才是。”
“阿尧。”顾长越不敢轻举妄动，双手不自觉攥起，静静看着贺兰尧走近。
此时，好不容易赶跑捣乱孩童的青阳匆匆跑回引线处，却见屋顶上二人距离越来越近。
贺兰尧的身影很快便近在咫尺，顾长越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浑身紧绷之际，贺兰尧忽而抬手，向青阳所在的位置甩出两柄枫叶镖。
枫叶镖碰撞摩擦出的火星点燃了引线，青阳吓得“哇”一声逃窜，下一秒数道烟火直冲云霄。
“砰砰砰！”
巨大耀眼的星火在身后的天空炸开漫天的花瓣，全城霎时间万籁俱静。
无数金色的花瓣在片刻后逐渐散落，化作流星于百尺高空纷纷下落，贺兰尧立在烟花下，对着顾长越嫣然一笑。
“顾长越，生辰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贺兰尧（装凶）：生辰快乐～
顾长越：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