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怀朝面前,苏自安虽存有戒心,但不至于挂虑生命安危。
毕竟自己于反派,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棋子之用。
祁怀朝知恩图报不假,但对苏自安几近温柔宠溺的态度主要出于败坏自己声誉,迷惑大众认知,放松敌人警惕的目的。
毕竟,在厦国,好男风暂且不能为大众接受。
为什么说暂且?
因为主角受出场后,厦国男同数不胜数。
苏自安想到这不由扑哧笑出声。
此时桌上的饭菜已全然更换,祁怀朝斜瞥偷偷开心的某人,“乐什么?”
苏自安思忖须臾,忽而勾唇,两手画方,“我在想,要是有一种盒子,将饭菜放进去叮一会会就能自动变热,王爷想吃热食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少年眼睛很亮,如缀粼粼光点,畅想时的模样能轻易调动人的喜悦。
“异想天开。”祁怀朝错开视线,压下波动的情绪。
“鄙人还是很相信人类智慧的。”苏自安自信满满地哼哼,“我连盒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微波炉。”
祁怀朝眼尾稍扬,懒得与傻乎乎的男妾多言,兀自举筷子用膳。
用完餐,他故作温和地说:“这些日子,本王起早贪黑,就不与夫人同寝了。”
“王爷辛苦,我亦担忧自己会给您就寝带来不便。”苏自安强忍喜悦。
双方都十分满意。
这些日子怀王夙兴夜寐,即便回府邸也多半在处理公文和补觉。
苏自安过得也不尽如人意,食不下咽,无聊至极。
画画没有好的纸笔,没漫画册,没话本集,没有任何可玩的娱乐活动,毕竟外头正受灾受难。
只能被困于四四方方的院落,望枇杷兴叹。
疏桐跟在苏自安身边伺候,见他痴痴凝望枇杷树,关切询问:“夫人,您若想吃,奴婢去替您摘一个?”
苏自安:“不了。”
想到前几日埋枇杷的场景,疏桐以为苏自安畏惧王爷而不敢吃,“夫人不必担心,王爷待您这般好,肯定不会怪罪的。”
“不是王爷的问题,主要是我这几日喉咙不舒服,不能再吃了。”
“哦哦。”
“你们要不要?”
“主子的东西,下人不能动的。”
小丫头拒绝得干脆,苏自安便不强求。
祁怀朝应该也没吃过,那日自己剥好皮伸到眼皮子底下了他都没要。
正值春三月,天气忽而从白转阴,雨水将至。
这场雨后,书上枇杷估计就没剩几粒了。
苏自安找来一个比较高的侍从,“你去摘些枇杷,就说是我留给王爷的。”
又甜又大的果子,不尝尝太可惜了。
没过多久,空中雾蒙蒙,转眼雨点变大,啪嗒敲打青石地面。
赏了会雨,苏自安在发霉的边缘霍然想起一个有益身心的游戏。
“疏桐,你知道成语接龙吗?”
“不知。”
苏自安介绍规则。
疏桐面露难色,“夫人,疏桐没读过什么正经书,恐怕......”
苏自安甩手,“没事没事,我也差不多。”
然后,他败了。
五连跪。
苏自安又悲又喜。
好消息,他才疏学浅,贴合原著。
坏消息,他才疏学浅,贴合原著。
事实证明,疏桐耳濡目染的文化积累足以碾压他这个高中毕业六年的社畜本畜。
深夜,祁怀朝回到府中,瞥了眼掉落一地的黄果,不以为意地移开视线,径直走向书房。
“主子。”
李明迎上来,一五一十汇报苏自安今日的举动。
话末,他献上一篮枇杷,“夫人说,这是留给您的。”
“卑职查过,没有问题。”
祁怀朝思忖片刻,只取了一粒,随后摆手示意李明退下,“拿去埋了。”
“是。”
子时,风雨交织,拍打门窗。
桌案上灯火恍惚,叠着厚厚一摞文书,将光挡去小半。
眉间一阵酸痛,祁怀朝放下笔,手背碰到滑润软物,圆溜溜的果实滚了两圈,险些掉下桌。
祁怀朝眼皮微耷,拿起枇杷,慢条斯理地剥开皮,看着的是手中的果子,眼前却浮现苏自安指尖掐的那一颗。
浮现那人眉开眼笑的俊俏脸蛋。
思虑之际,枇杷入口,汁液炸开,清甜的滋味叫人欲罢不能。
苏自安没有说谎。
祁怀朝心想。
他不后悔只拿了一颗,亦不后悔埋了那些枇杷。
唯一牵动心神的,是初到府邸时,对少年的拒绝。
或许,他早该尝尝的。
-
翌日清晨,苏自安洗漱完,看外头天色青青,便要人将他抬出屋子,放在院落。
晚间落雨,青草泥土的清新气息挥之不去。
王爷早早出府,听说是霖州一处发生□□,他从官府调了一批兵前去镇压。
连府邸都少了许多人。
宅院空荡,苏自安便安安心心地开始了他的找乐子大法。
挖蚯蚓。
地面多铺了青石,他转动轮椅寻到枇杷树下,侍从陈一殷勤地献上作案工具,“夫人,您要的小锄头。”
“谢了。”
“应该的,应该的。”陈一点头哈腰,颔首退下,余光仍悄悄落在随和的新夫人身上。
少年一身素白里衣,外套水墨色长衫,窄腰被根银色腰带缠绕,盈盈一握。
他右手握着锄头把,弯下腰,几缕额发垂落,慢悠悠刨开树根周围的泥地。
苏自安挖出几条细细长长的地龙放在地砖上,再任它们蠕动身子钻回土里。
没一会,他就腻了。
苏自安放下锄头,支起下巴望天。
要是有池塘就好了,钓鱼消遣比挖蚯蚓务实。
李明记得主子的吩咐,估摸时辰,走向苏自安,“夫人,该换药了。”
“好。”
被推着走向屋子,苏自安对这位略微不同于其他下人打扮的侍从有点好奇,于是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明:“奴才李明,木子李,日月明。”
苏自安:一个刻在我DNA里的名字。
瞥见少年瞪大的眼睛,李明神色如常,“夫人,奴才的名字可有问题?”
“没有。”苏自安感慨,“只是让我想起了位故人。”
原著中提到过李明,他轻功了得,冷静稳重,是祁怀朝身边的侍卫兼探子。
怀王留他在府邸管事不无道理。
宽阔的厢房内,李明小心翼翼为新夫人更换药膏。
即便如此,苏自安还是疼得额角青筋一跳一跳。为分散注意力,他开口找话题,“枇杷,王爷吃了吗?”
既然是祁怀朝的近身侍卫,这点事情总该知道吧。
“吃了。”
李明不清楚怀王拿走果子之后吃还是没吃,不过拿都拿了,想必不会搁在某处任其腐烂。
“那挺好。”苏自安嘴角上扬,颇有安利成功的满足感。
见少年压抑不住地愉悦,李明压低脑袋,动作更轻,庆幸自己昨日没将剩下的枇杷果直接埋在树下。
入暮,几缕淡淡的橘色霞光在天际散开。
苏自安静坐院中,偶尔长叹气。
往日连小说都耐不下性子读的他,如今却能盯着几片薄云消磨大半天。
苏自安唏嘘不已:时势造咸鱼啊。
他这番闲来无事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则变了滋味。
疏桐眼里充满怜惜,“夫人,您别伤心了,王爷他威猛神勇,定会没事的。”
苏自安歪头,一脸迷惑,“啊?”
“奴婢晓得您想等王爷回来,但外头势乱,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疏桐抿唇,鼓足勇气规劝,“您先去歇息吧,若王爷知道您苦等,定会心疼的!”
苏自安: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小丫头陷入臆想,眼眶都红了,苏自安只好顺着她,“我内心忐忑没错,却也笃定王爷会平安凯旋,不至于忧思过度。”
疏桐眨眼,“真的?”
苏自安无奈,“真的。”
祁怀朝前期牛哄哄的事迹他记忆犹新。
与其忧虑大反派领盒饭,不如担心自己无聊致死。
疏桐吸了吸鼻子,正想说什么。突然,一声大呵打破短暂的宁静,紧接着瓦片破碎,重物落地。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闯入宅院,手里提着把大刀,刀锋闪着冷光,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往下坠,在地面绽开血花。
“什么人?”李明持剑快步跳到苏自安面前,将人护在身后。
苏自安接到李明的暗示,拽了拽吓蒙的疏桐,转动轮椅迅速远离。
“杀不了怀狗,只好拿你们开刀了。”张千目光阴狠,扬起长刀,环顾四周。
瞧见落跑的俊俏少年,他舔了舔唇,语气下流,“早前听说恶徒宠爱男妾,长得如此白嫩,床上滋味想必也......”
李明眼角冷光流转,拔出剑不由分说冲过去。
他用剑不如轻功,一时间与练过狠功夫的张千打得不相上下。
掐指间,其他侍卫赶来,合力将人捉拿。
“说!你是哪来的?”李明踹了人一脚。
张千吐一口血沫,双手被缚,肚皮朝地,半响勾起阴恻恻的笑。
李明眯眼,蓦地看向苏自安离开的方向,冷静的面容些许龟裂,“糟了!快去保护夫人!”
另一边。
粗衣大汉提着大砍刀,目光戏谑,隐隐带着大仇得报的疯狂,步步紧逼。
他脚边血流成河,尸体横七竖八,身上一道道可怖的伤口。
两个侍卫勉强拦住他,伤痕累累,气喘吁吁,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
疏桐簌簌颤抖,哭花了脸挡在主子前面。
“疏桐,跑啊!”
苏自安心急如焚,轮椅沾满了泥滚不动,伸长手拽不到人,险些从轮椅上掉下来。
“你护着我干什么!快走听到没!”
疏桐背对他,怕得说不出话,身子一动不动。
这一刻,苏自安恨极了自己残废的双腿。
“呦,这么忠心。”大汉手刃数人,大摇大摆扛着刀踱步走,“看在你是个姑娘家家的份上,且让你多活一会。”
他偏过头,狼眼阴鸷,凝视疏桐背后的少年,笑得残忍,“先杀你吧。”
说罢,他一脚踹开女婢,将人踢出两丈远,随后扬起大砍刀。
几滴血飞溅到少年的脸颊、鼻尖、眼角,秀气中添了几分靡丽的艳色。
刀悬于头顶,苏自安憋着火,忽而仰头冷笑,盯着大汉说。
“挥刀砍向更弱者,懦夫罢了!”
“你!”
张万怒瞪,动作停了下来,粗着嗓子辩驳,“老子是在惩恶扬善!”
身后脚步声渐近,苏自安继续拖延,两手一摊,字字珠玑,“我说错了?你刀下之人,多半只是为谋生计,在外打工的人下人,何其无辜?”
“这般无端杀人,怎算扬善?”
“简直虚伪至极!”
苏自安不卑不亢,骂了个爽。
张万说不过,愣了片刻。
倏然耳畔嘈杂,他立刻察觉少年的意图,骂了声草,气得握紧刀柄,血淋淋的刀锋向人砍去。
“管他娘的!受死吧!”
苏自安其实挺怕疼的,不自觉撇头闭上眼,暗叹炮灰命途多舛。
如果可以,他希望刀快一点,一击毙命。
疏桐被踹得全身钝痛,直不起腰,眼看少年危险,她惶恐惊叫——
“夫人!”
死到临头,一分一秒格外漫长。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黑暗中,苏自安皱着脸,听见许多声音。
长剑咻咻挥舞,锐器刺进血肉,有东西落在草坪上。
春风猎猎,衣袍翻飞。
最后,他又听到了小丫头怯弱带着哭腔的嗓音,似乎在喊......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