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妍没有在她人家里留宿的习惯，她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只是现在这天气也确实没法开车。正当她犹豫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季云妍的私人电话很少有人知道，此时有人打过来引起季云妍的疑惑，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备注，心里瞬间产生了不安，但很快就被她调整过来：“喂，怎么了？”

电话传来唐艺的声音：“季总，季小姐她发烧了，我已经将她送到了医院。”

闻言，着急的神色自季云妍脸上一闪而过，正想开口又瞬间被什么压制了下来。顾晓颖不知道电话里的人是谁，更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看到她面前的妍姐姐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大多数时候，季云妍脸上都看不出什么情绪，所以老让人觉得她高冷淡漠，而就是这样的人脸上一旦有了变化，哪怕再细微的变化都会让人觉得意外和好奇。

季云妍从沙发上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楼下。不远处那一排排风景树正在风中苦苦挣扎，狂风回旋像是要暴力地将其连根拔起，传来的飒飒声又像是有人无助地哭泣，雷鸣暴雨中，一切显得那么脆弱。

窗户上映出她的轮廓，天是黑的，窗里的人影也是黑的，看起来好冷。

要知道骄阳再烈，也总有融化不了的冰川，那些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和眼前这些一样昏暗阴冷。也许那里也曾有曦和暖照，她们也曾用尽全力，试图去抓紧它，留下它，可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终究会消失，最后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寒冷，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黑暗。

或许……只有等到她们学会，不再去奢求那些遥不可及的梦，不再期待得到那些从来不属于她们的光，就不会再那么难受了吧……

季云妍半晌没有说话，电话也没有挂断。自家老板都没有挂，唐艺自然静静等着，只是感觉电话里季总的呼吸声似乎格外的清晰而沉重。

在短暂的沉默后。

“严重吗？”季云妍开口问道，短短三个字中却藏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季云妍望了一眼外面的天，果然淋的那场雨，还是着凉了。

唐艺赶紧回道：“医生开了药已经吃过了，正打着点滴，本来医生还建议住院观察几天，但季小姐她不愿意。”

唐艺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季小姐之前嘱咐过我，让我不要将她发烧的事情告诉您。”

听到唐艺这么说，季云妍本就心闷，这下就更不舒服了，甚至连同呼吸都急了一分：“我知道了。”明明就四个字，却似好重一般，季云妍声音沉沉的。

*

就在两个多小时前。

唐艺开车将季施瑶送到白鹭景园后，发现后排的季施瑶没动，本以为她是睡着了，就喊了几声，季施瑶一直没应，唐艺凑上前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这才发现季施瑶不对劲。

她身上滚烫得很，脸也泛着极其不正常的红色，眉头紧蹙，即使昏迷着，也让人看得出她的难受。

唐艺不敢耽误，赶紧开车将人往就近的医院送。许是不喜欢那股特别严重的消毒水味，一进入医院季施瑶就醒了过来。

当看着洁白的墙壁和天花板时，季施瑶并没有很意外，脸上的表情似乎看得到几分抗拒，却又好像是习惯了，而显出了几分麻木的神情。

窗户未关紧，风顺着小风钻进来，吹动素色窗帘。冷冷清清的病房里，静谧得那风声格外得清晰，屋内节能灯发出的光看起来明亮，却又惨白得没有一丝丝温暖。一大片影子落到地上，长长的，冰冷的，阴郁的，寂寥的。

季施瑶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落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还会呼吸的尸体。周身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落寞和孤寂，就像是一个在黑夜中苦苦寻找，却始终找不到回家路的旅人，带着莫大的悲哀。

唐艺交完费过来，看到季施瑶这幅的模样时，心里竟不由得觉得疼起来。

她知道这个就是她老板一直放不下的人，也知道这个人就是丢下她老板后，给她老板带来了无数痛苦和折磨的人。唐艺也曾好奇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辜负那样好的季云妍，狠心地将她伤得那样深？

唐艺有过的种种设想，在真正看到季施瑶那刻被彻底推翻，她无法将伤害和背叛这种事，和一个看起来那样温婉典雅的人联系起来。

察觉到有旁人的存在，季施瑶转头在看到唐艺时，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连同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看起来依旧温婉清雅，恬静安然，仿佛刚刚那个无比落寞的人并不是她。

唐艺突然觉得季施瑶和季云妍很像，不是外表，而是性格，她们一个喜欢用淡漠冷峻藏起所有的情绪，而另一个则是用温柔和笑容，掩盖住真正的悲喜。

方法截然不同，可殊途同归，都让人看不到真正的内心。

“唐小姐，谢谢你送我到医院，这件事麻烦你不要告诉她。”季施瑶声音轻柔，因发烧还带着一点点哑。

季施瑶让唐艺不要将自己发烧的事告诉季云妍，因为她并不想让季云妍误会她在故意卖惨，想换取她的心疼。同时，她也不想让季云妍担心。

其实，她们相像的不止是唐艺发觉的这一点。她们季家人在很多地方都是：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把情绪表露在脸上，不喜欢麻烦她人，不喜欢让别人担心，有什么事总想着自己去解决。

她们固执、执拗，又专一…深情……

季云妍是这样，季施瑶也是这样。

病床上，看起来虚弱无力的季施瑶嘴角含着浅浅的笑，一直望着唐艺，等待着她的答案。

季施瑶习惯了对人微笑，这是她的礼貌，只是这抹浅笑如今在这张看起来苍白无力的脸上，只让她多了几分破碎感。

像是打碎了的玻璃娃娃，被人强行用胶水粘了起来，让人看着不忍。

或许季施瑶并不是个无情的人，否则她又怎么会一个人回到这里，看起来那么悲凄，如今还不让自己告诉季总呢？

或许……这个人其实是爱她家老板的吧……唐艺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这些。

唐艺答应了她，可是后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季云妍说一声，于是悄悄跑去走廊尽头，给季云妍打来了这个电话。

*

许久之后。

“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季云妍蹙着眉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顾晓颖见季云妍挂断手机，才过来喊了一声：“妍姐姐……”她发觉季云妍似乎从接到电话开始，心情就变得不太好，她想问她妍姐姐怎么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听到顾晓颖喊自己，季云妍这才想起她之前问自己的问题，自己似乎还没有回答。望着外面的天，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季云妍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晓颖，能借住一晚吗？”她有些茫然地对顾晓颖问道。

顾晓颖点头，可心里并没有季云妍留下该有的喜悦，处于感情苦恼中的人都是敏感的，饶是一向粗心的顾晓颖都看出了她妍姐姐的眉眼中，藏着一分忧郁。

之后两人没在说话。晚些时候，顾晓颖去洗了点水果，季云妍不想驳她的好意，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后就没有动了，她心不在焉，心里的烦躁让她什么也不想做。

她也刻意压抑着自己不去想某些东西。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可是屋外太吵，风声雨声雷电风……就连呼吸声都让她觉得厌烦。

顾晓颖感觉到气氛挺怪的，也察觉到她的妍姐姐有些不对劲，于是忍不住出声打破屋内的安静：“妍姐姐？”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嗯？怎么了？”

顾晓颖有很多话想说，她想问季云妍刚刚是谁的电话，想问她是不是不开心？想问她好多好多，可当季云妍问她怎么了时，她又张不开嘴了。

顾晓颖深知自己没有问的资格，哪怕是作为朋友，连雨姐姐也不会多问，何况是她呢？

她自卑地觉得自己不配，也怕问出口后季云妍会更加的不高兴。

她喜欢季云妍，可遥远的距离让她不由得变得小心翼翼。

这时睡醒的康康走了过来，对顾晓颖喵喵叫了几声，又扯她的裤腿，顾晓颖见了将想说的咽了回去，改口道：“我先去给康康喂些吃的。”

“好。”

……

在医院输完液，唐艺将季施瑶送回了白鹭景园。

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胃里很空，可是季施瑶什么也不想吃，简单洗漱过后就躺进了被窝。她没有开灯，可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她依然觉得房间空落落的。

烧已经退了，可身体还是很痛，头更疼。她知道这其中一部分是因为淋雨受凉，还有一部分是其他季施瑶不愿意去想的东西。

雨依旧下着，只是小了很多，雨水击落在窗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季施瑶没有半分睡意，她睁着眼，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浅浅的光。

她将身子缩在被子里，可依旧觉得冷，这种冷是由内而外的。季施瑶体寒，一到天冷的时候，被子里总会这样，许久也不见暖和。

以前每每到了天凉的时，若非要出门，季云妍就会给季施瑶贴上暖宝宝，会给她仔仔细细地戴上围巾，会把她裹成小熊一样，生怕她着凉，还会将她的手牵在自己的衣兜里给她取暖。

若不出门，季云妍则会给她熬热滚滚的营养汤，两人窝在家里，季云妍会紧紧抱着她，一起看季施瑶喜欢的电影，或者听她喜欢的钢琴曲。

要是遇到季施瑶身体不舒服，季云妍会帮她按摩，帮她泡澡，若季施瑶发烧睡不着，她再困也会整宿整宿地陪着她，抱着她，陪她说话，或者给她唱歌或者是讲故事。

季云妍性格内敛，她一向不喜欢与旁人有过多交流，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许多有钱人爱好的打球，赌马，游戏，摄影......她统统不感兴趣，除了季施瑶的事，她什么也不关注，所以以前就有很多人觉得她高冷无趣。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季总会在夜里抱着季施瑶给她唱歌，给她讲故事......

那时候季施瑶还说，要是让别人看到季云妍这副样子，肯定要惊掉下巴。不过别人是永远也看不到的，因为这些是季施瑶才享有的特权。

是啊，堂堂的季氏继承人，为季施瑶做了这么多。季施瑶知道她曾有多爱自己，她曾为自己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得。

只是，她也知道记忆中的那个季云妍，早已经回不来了。

季施瑶其实很迷茫，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要做什么，又该做什么。她并不想回去，她想多见见季云妍，想和她呆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就好，可是如今的季云妍不愿意见她，更不愿意和她多说一个字了。

心口一阵阵的疼，季施瑶在黑暗中拿出自己的手机，蒙蒙的白光在漆黑中显得格外的寂寥。

她打开相册，点开了收藏夹中一张张照片，那是她和季云妍曾经拍过的合照。季云妍一向不爱拍照，每次总是季施瑶拉着她拍，那时候自己从未想到，这些照片会成为支撑她难挨无数次痛苦的信念和支柱。

一张张，有她们一起看书的，一起看电影的，牵手的，拥抱的，也有后来两人分开前夕，她偷偷拍下的许多季云妍的背影和侧脸。

季施瑶看着看着，眼就红了，指尖抚摸过照片里的那张熟悉的脸，就如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小心翼翼又无比眷恋。

其实她从未想过要和季云妍分开，可是......天不遂人愿......很多事从不是我们能预料的。

“阿妍......”季施瑶鼻尖酸涩，声音很小，似喃喃自语般，黯然神伤地隔着屏幕，唤着那个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

另一边，在客房中的季云妍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最终侧着身子睁眼望向窗外，雨已经变得淅淅沥沥起来，风也小了。

往往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就会变得格外清晰，不想念起的事，不想记起的人，总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越想压制反而越清楚。

自挂掉唐艺电话，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不知道她有没有好些？

任何时候想起季施瑶，季云妍心里都会苦涩得厉害，她深吸了一口气，可并没有得到缓解分毫，依旧涩得她甚至想给自己两巴掌。

她也问自己，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她想要对季施瑶的事漠不关心，就像对其他陌生人一样，一点也不在乎，可是那是骗人的，她做不到，否则季云妍那时心里就不会气了。

她气季施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气她给自己送饭，气她的一次次出现，更气自己明明都被伤得那样深，可听到她发烧，还是乱了心……

雨是后半夜停的，季云妍也是后半夜走的。

离开前她给顾晓颖发去了信息，第二天她应该看得到。季云妍开车回到白鹭景园时，夜还深着，一路上见不着一辆车。

季云妍很矛盾，她知道自己不该回来的，可是偏偏还是这样做了。

细小的动静，在沉寂的夜里都会异常清晰，隐约听到有开门的声音，季施瑶出了房门，在看到季云妍的那刻，她恍惚了，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疼得太过厉害，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她看着季云妍，白皙的皮肤，光洁的脸，淡漠的神色……无一不透着一种清冷至极的美。

可季施瑶知道，她本不是这样的。

季施瑶望着她，眼底有愧疚，自责，思念，渴望，无奈，煎熬……太多太多东西混在一起，反而让人更加看不清了。

季云妍没想到过季施瑶这么晚还没睡，见季施瑶只穿着自己找她的那套薄薄的睡衣，微蹙起眉：“怎么没睡？”她问。

季施瑶一怔，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我……我有些饿了。”她不想让季云妍知道，自己因为思念她而失眠，其实严格算起来，这也不算是借口，这一天季施瑶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胃早就抗议了，只是她没管罢了。

季云妍垂眸静立片刻，有些失神，不多久在心底无声叹息后，转身去了厨房。冰箱里有季施瑶早上买的菜，她洗手，摘菜，开火熬了一些蔬菜粥，很清淡很适合病人，但并不妨碍它很香。

端上桌时，季施瑶还站在原地没动，季云妍看了她一眼，默默回了自己房间，没有多说一个字。

季施瑶走到桌边看到那碗热粥，心里说不出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坐到桌边，将粥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送，眸子里渐渐凝了水光。粥很香真的很香，季云妍的厨艺很好，这一点在多年前她就知道，她更知道季云妍最开始其实是个连菜都不会切的人。

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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