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东过得很安逸,过年的时候都比在京城热闹。
又一年的初雪落下,转眼来这里已经一年了。
辽东的冬天很长,九月到来年三四月,通常都是冰天雪地的景象。
唐怀芝身子弱,房里的炭盆儿点的比旁人勤,郡公府里炭火消耗极快。
不过比刚来时省些了。
唐怀芝年前就搬进了罗青蓝院儿里,跟他同吃同睡,坐一个凳儿,挤一张床。
冯管家看不过去,拽着唐怀芝苦口婆心,“小世子,咱别老欺负人家青蓝,你这老大一个院儿,要啥没有,偏要去人家那挤着,耽误人就寝,你别看人青蓝惯着你你就…”
“这样冬天能省炭火钱,夏天能省冰块儿钱,”唐怀芝打断了冯管家的唠叨,有理有据地道,“郡公府开销大,我俩挤挤就行,我瘦,不占地儿。”
冯管家听罢,连忙点头,不住口地夸他懂得持家,勤俭克勉。
一转头,唐怀芝就贪污了自己院儿里省下来的开销。
“省的钱便是赚的钱,我凭自己本事赚的钱,当然得归我。”小抠门精如是道。
今早,唐怀芝又睡到晌午才起。
这也不怪他,大将军昨儿晚上折腾人了。
折腾到后半夜才放过他,腰都快折腾散架了。
睁眼儿一看,罗青蓝已经出去了。
今儿京城来人了,他中午得去酒楼做东。
唐怀芝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朝饭午膳一起用,摆了满满一桌子。
“今儿咋有蜜三刀啊?”他还没坐下,先捏了块点心,“这儿不是买不着吗?”
外头裹着芝麻,里头淌着蜜,京城杏花楼对面那家做的最好吃。
冯管家笑着指了指堂屋的一个木箱,“今儿京城来人了,给捎过来的。”
“蜜三刀这些吃食是庄家小七少爷备的,其他小玩意儿是杜丞相家小少爷备的,还有什么布料啦衣裳啦,哦旁边还有半箱书,您用完膳慢慢看。”
唐怀芝等不及,过去打开木箱囫囵看了一半,挑了个红玛瑙的小玩意儿拿着玩。
用罢午膳,唐怀芝睡了个午觉,抱着书开始翻看。
都是国子学如今的教材,一套新的,还有一套做了标注,看字迹是庄满和杜文蹊写的。
“这是坑人啊!”他随手一翻,便找出了一处错误。
读了会儿书,唐怀芝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伸懒腰,到自己院儿里挑了把弓箭。
他擅长骑射,罗青蓝专门给他腾了间屋子放弓箭,还各处给他搜罗好弓,挂满了四面墙。
昨儿晚上刚下了大雪,唐怀芝换好骑装,又在脖子上绕了层狐狸毛的围脖儿。
“冯伯,我出去啦!”
”好嘞,”冯伯笑眯眯地挥手,“围脖儿别摘啊,冻着你!”
唐怀芝答应一声,飞身跨上马,下巴缩进围脖儿里。
一拍马屁股,一阵风似的蹿了。
后山的林子唐怀芝很熟,这一年没事儿便往这里钻。
一开始罗青蓝不放心,总要陪着,后来便放心让他一个人进了。
现在是冬天,猎物都藏在雪地里,猎上一下午,晚膳便能在院儿里烤肉吃了。
唐怀芝把马拴在林子边儿上的马厩里,吩咐那里的小厮帮着喂马,自己背上弓箭便钻进了林子。
地上的枯枝被雪盖住,走路要格外小心。
深的地方,唐怀芝脚上那双鹿皮小靴子都没进雪地里了。
今儿晃悠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瞧见什么能猎的。
倒是发现一窝雪兔子,蹲在旁边玩了好久,挨个揉揉毛,才依依不舍地走开。
走到林子深处,唐怀芝有些没耐心了,想着要是再没有就回去。
树梢上有鸟落下,抖落下来点儿雪,唐怀芝一抬头,看见那没二两肉的小鸟,连弓都懒得拉。
正准备往回走,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放缓呼吸。
有动静。
他循着声音过去,发现这声音是从一个树洞里发出来的。
这是棵很老的树,树根在地面上盘着,树干歪斜,一面有个很大的树洞。
他抓住弓弦,又马上放开了。
寻常野兽闻见人味儿早跑了。
他壮着胆子吼了一声:“谁在那?”
树洞里又有了些微的动静,像是枯枝的声音。
唐怀芝慢慢靠近,手里紧紧攥着青蓝哥给的小匕首。
走到树洞旁边,他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声。
是受伤的小野兽吧?
他弯着腰,透过枯枝缝隙往里看,的确是个活物。
“是小熊么?”他一面小心翼翼地用手一根根拿掉树洞上挡着的枯枝,一面小声安抚,以免惊吓到小东西。
一部分枯枝被拿掉,唐怀芝看见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见他,惊恐地颤了一下,那东西也往里缩了缩,有些枯草被压住,窸窸窣窣的。
好像是个人。
“你在这儿干啥?”唐怀芝停下来捡枯枝的手,攥着小匕首,透过树洞里微弱的雪光,仔细端详着那个人。
那个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出气儿比进儿更多,显得很虚弱,明显是快不行了。
可眼睛怎么还这么亮?
唐怀芝想,真好看的眼睛。
那双好看的眼睛又对着他眨了一下。
“救…救我…”突然,那个人伸出一只手,攥住了唐怀芝的衣角。
“你干啥啊?”唐怀芝后退一步,用匕首指着他。
“你…是谁?”
“在这儿干啥?”
“咋跑树洞了藏着呢?”
那双眼睛殷切地望着他,带着身子往外蹭,露出了自己的腿。
他指指自己的右腿,那里紧紧裹着层布,看布料是从他衣服上撕下来的。
布被血水浸透,血水上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啊,原来是受伤了。
唐怀芝歪着头,仔细打量他,一挑眉,“你不会说话?”
他胡乱打着手势,拉长声音,“那…能—听—明—白—话—么?”
那个人突然很轻地勾了勾嘴角,很快又皱起眉,轻轻嘶了一声。
他又往外蹭蹭,露出自己下半张脸,指着嘴角,艰难地道:“嘴…疼…”
唐怀芝见他一边嘴角都开裂了,又生了冻疮,糊了一堆黏糊糊的黄色的痂。
唐怀芝瞬间心里一惊。
他小时候生过冻疮,可难受了,一个冬天才好,脚上现在都还有块小疤。
对这个人的敌意减少了一些。
他又弯下腰,两只眼睛瞪得溜溜圆,仔细盯着那个人看,“我叫…铁柱,你叫啥名儿?”
那人仰着头,下巴微抬,也盯着他的眼睛看。
“问你呢?”唐怀芝在他眼前摇了摇手。
那个人颤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皮,“我叫…木丰,是山里的…猎户。”
唐怀芝:“那你为啥受的伤?”
木丰:“我出来打猎,掉进捕熊的陷阱里了,好不容易爬出来,又迷路了,下大雪,便在树洞里藏着。”
唐怀芝啊了一声,“那你真倒霉。”
木丰弯着眼睛,很轻地笑了笑,黑漆漆的眼睛闪着光。
唐怀芝把他挡在树洞门口的枯枝都拿开。
木丰下意识往树洞了挪了挪。
唐怀芝弯着腰,对木丰道:“脑袋伸过来。”
“干啥?”
“叫你伸你就伸。”
木丰便乖乖往外蹭蹭,伸了伸脑袋。
唐怀芝在他脑门儿上摸了摸,哎哟一声,“这么烫,小丰啊,你发烧了。”
“小丰?”木丰艰难地动动嘴唇。
唐怀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十九了,你瞧着比我小吧。”
木丰点点头,伸出手比了个七的手势。
唐怀芝:“你才十七?”
木丰点点头。
“行吧,小丰,”唐怀芝收好匕首,把弓箭跟箭袋从背上卸下来,重新系在胸口,“你出来,我带你回去。”
木丰拖着伤腿,艰难地挪出来,唐怀芝这才看清他的身形。
瘦瘦的,比自己矮半寸,是个柔弱的少年。
唐怀芝走到他面前,半蹲下去。
木丰呆着没动。
唐怀芝回头看了他一眼,“上来啊!”
木丰有些不自在地抿抿嘴,小心地把胳膊搭在唐怀芝肩膀上。
“这样背不住你,”唐怀芝抓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身上拽,下面托住他的腿,“你跳上来点儿。”
木丰往前一趴,单腿蹦了蹦,唐怀芝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了个嘴啃泥。
他折腾了好久,才把木丰背上去,缓缓往前走着。
木丰在他身上越来越重,呼吸也微弱起来。
唐怀芝怕他睡过去,在他耳边大声咋呼,“木丰!别睡!快到了!哈!”
木丰在他身上打了个抖,胳膊勒紧了他的肩膀。
“铁柱哥,”他虚弱地道,“谢谢你。”
唐怀芝嗨呀一声,“客气!”
木丰的声音更虚弱了,在他耳畔小声道:“铁柱哥,你真好看。”
唐怀芝又嗨呀一声,猛地把木丰往上一托,笑着道:“其实一般啦!”
真有眼光啊!
“你放心,”他大声道,“哥一定把你带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刚放出来,后面那章又进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