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直觉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她父亲那里她是一定要见的，她揉了揉眉心，心里盘算着大不了自己让人套了马私逃出去，顾家为了颜面对外就一定会保密。

嫁妆之事发生了半月有余了，那天在外头蒹葭未及禀报便匆忙打了帘子进来，见只有采薇与五娘子在，“老夫人院子里奉茶的人来过，说是大夫人与三夫人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几人商议着等陛下大婚后要将娘子送进宫里去。”

顾昭错愕了几息之后才了然地点了点头，许是阿娘留下的嫁妆实在动人，又或是顾家如今落魄让府里人慌了神，将她送到宫中其实就是落在在王家手里，任王皇后捏圆捏扁。

至于她的处境就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了。

“娘子，如今如何是好啊？”蒹葭平日里镇定，此时也有些慌了手脚。

“给传消息的人打赏了？”

“消息重大，奴婢掂量了下，给了一两银子。”

“做的不错。”这就是还有人给她送消息的原因，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如今摇摇欲坠的顾家，底下的人谁不想多捞点银子傍身呢。

采薇很是忿忿不平，但也不好骂顾家几位夫人，“娘子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些乌七八糟的委屈。”

顾昭安抚她，“你们放心好了，她们就是瞎来，给伯父和我父亲添乱的，”她抚着手上那支清透的玉镯，神色平静说道，“王家不会让我入宫的。”

蒹葭还是想再确认下，“我去给我阿爹报个信，请他在二老爷面前提几句。”

蒹葭是家生子，她阿爹在顾二老爷跟前很是得脸。

“去吧。”

顾昭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顾家娶的妇人都是这般眼界，她都不信顾家能走得长久，简直是一群蠢货。

“收到姑苏回信了吗？”这件事她一直让采薇盯着，其他人一丝也没有透露。

她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况且还是图谋阿娘嫁妆和她半生际运的事情，这是她的底线，她誓死捍卫。

她前些日子便特意写了书信到姑苏，请外祖母与舅舅派人前来清点母亲的嫁妆单子。算算时间也该收到信了。

“还不曾有消息，娘子放心，我盯着呢。外头世道还乱着呢，晚几日时间也是有可能的。”采薇知道轻重，若是林老夫人让娘子去姑苏，太后娘娘都不好阻拦的。

顾昭与林家来往并不过多，但是三舅父前来吊唁之时，曾对她许过诺言，若她在顾家受了委屈便去信，他定安排人来接她。

若仅是面子情，她也不怕，毕竟母亲嫁妆若流到别人手上，还不如还给林家，也算有始有终。总比落到不相干的人手里强。

想到此事，饶是顾昭淡薄也觉得愤怒至极，母亲去后仅一年，父亲便续娶了陈氏。

偏这陈氏眼皮子浅，几次在库房里挑中的都是母亲旧物。

顾家如今虽说比不上从前的风光了，但也是富贵了几世的人家了，父亲私库她虽没见过，但也不至于就只有母亲送的东西了罢！

当年林氏长女嫁做冀侯夫人，同族女郎一朝选为天子后妃，再加上林氏一族悉心经营，母亲出嫁之时铺了十里红妆，满满当当的嫁妆根本见首不见尾，远比他人嫁妆丰厚。

哪怕时隔多年，还有人谈论起当年的盛况呢。

父亲仕途打点，母亲花费不少，她是看过母亲的账本的，自然是一清二楚，但是这些年也有不少盈余，这块香饽饽哪会不招人惦记！

可这并不是陈氏该动的人心思的，此前就装作要开库房选一些摆件的，恰好就相中了母亲的好几件旧物，哪里来的这些巧合，分明是觊觎了许久。

她想着事情不就是糟糕至此了吗，不承想老天爷是铁了心的要磨砺她。

大伯母与三伯母这是合计着，她入宫也带不了所有资产，一来让王家出气，二来轻易占据她的东西。

怕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她也要做个局破一破这些歪门邪道才是，顾昭按耐住性子，想着帝后大婚林家定会派人前来洛阳的，到时再细心留意着林家的动向。

就在顾昭都要等得沉不住气的时候，林三爷直奔顾府而来。顾昭长吁一口气，舅父果然守诺，据底下人来报，他竟亲领着当年送嫁过来的几位管事和婆子从姑苏远道而来。

林家在世家大族之中一向低调，信奉的是中庸之道，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外放在任的大员也不乏林氏子弟，林氏女出美人，所嫁皆为高门，林家本身于家族经营上也是颇有手段。

看似不争无为，但也着实不好拿捏。

林三爷在登门拜见了顾二老爷与老夫人之后，不卑不亢地说明来由。

“家妹病逝后，家中老母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们做子女的实在担忧，又挂念昭昭如今处境，想请昭昭去姑苏住一段时日，一来聊慰母亲心愿，二来也是让这孩子能散散心，少些忧虑。”

顾老夫人连不跌地点头，一时间竟然忘了先头两位儿媳与她说过的要让顾昭入宫之事。“亲家说得在理，林家老姐姐一把年岁忍受骨肉分离，何等痛苦。我们昭姐自来再懂事不过了。

我常说，我家的女郎里贤德才貌属她最出众，她若去了姑苏，林家姐姐定然不治而愈。”

老太太也是违背心意说出的这番话来，依她看来，这五丫头除了一张脸，哪里都拿不出手，原本还以为是个命好的，能做个皇子妃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如今看来不仅是克母还六亲呢，这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啊。

若她再留在二房，怕不是还得克她老子和陈氏刚生的哥儿。有人将她接走再好不过了，在府中看着膈应得慌。

她还没回神，一旁的大夫人使了好多次眼神也没看到，无奈她只能起身假作为老夫人续茶，自然而然站到了老夫人身旁，宽大的袖子垂下，她轻扯了老夫人的衣裳，顾老夫人有些莫名其妙，大夫人眼神在顾昭身上转了转，又努了努下巴，老夫人方才想起之前说的要送顾昭入宫去。

老夫人心里一合计，若是顾昭被林家接了去，这金山银山可不就跑了吗，一时间着急起来，想着如何将话圆回来。

顾大夫人堆着笑，“咱们老夫人最是疼爱小辈的，嘴上这般说，心里不知道多舍不得昭昭呢。”

“是呀是呀，小辈里我最疼她了。”

顾二老爷摸了摸刚刚蓄起来的胡子，后宅女眷的盘算他已然知道，但他有自己的打算，“这怕是不妥，顾家门庭尚在，若是连自家女儿都养不了，岂不是让人耻笑。”

林三爷也不恼，只是也不曾松口，“这是个什么说法，咱们明人不为暗事，不知心胸如何狭窄的人才会这样认为。昭姐血脉中有一半也是我林家的，照料好她也是我们这些做舅舅该做的事情。

她如今呆在洛阳也无济于事，不如在姑苏挑一个出息的郎君。她以后过得安稳幸福，想来妹夫也才能安心吧，毕竟你和怀清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

他不软不硬地噎了几句，一向和气的脸此时收了笑意。

顾老夫人在一旁看着场面着实僵硬，有心打圆场，开口斥责顾二老爷，“你怎么跟亲家说话的，五娘血脉自有林家一半，”

老夫人斜瞪了他一眼，转而笑对着林三爷笑，“此事咱们再商量商量，我们都是疼她的，自然盼着她一百一千个好。亲家远道而来，留在府上多住几日，咱们好好聚聚才是。”

他自不会住在顾府，委婉拒绝，又让老夫人请顾昭前来说话。

顾昭早就听到采薇来报，三舅舅已经入府，只是长辈不曾传唤，不好贸然过去。

饶是她一向坐得住，也等得有些急了，听到丫鬟来唤她，连忙带着采薇去了祖母的院子。

一番请安之后，顾昭得知林三爷要出府去，主动揽下送他出二门的差使，丫鬟婆子呼呼啦啦跟了一路，二人也只是唠了些家常，临到了门口，递给顾昭一支不起眼的木匣“我从姑苏带了些小物件，你拿去玩罢。”

“劳舅舅为我奔波，是我不好。”他来的比顾昭想象中要快很多。

“你母亲在咱们家排行最小，哥哥姐姐都让着她宠着她，你也是林家骨血，我们心里都是疼你的，只有你好好的，我们才能安心。”

林三爷眼皮子密密地眨了几下，顾昭会意一笑。

终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送别了小舅舅，顾昭翻了翻他特意指过的物件，果真有一页书信，满府的丫鬟婆子有些话自然不好说出来。

信上是说盘点完物品之后，请她一同前去姑苏，以后在姑苏安家，也好让林家能照顾到她。

料想顾二老爷会阻止，让顾昭想想法子。

知他有落脚之处，顾昭也便放心了。若能随舅舅前去姑苏，是再好不过了。

她反复思量，都想先同顾二老爷商量，试图说通他，可这一连过去两三天天，愣是找不到机会来。

顾二老爷不是出去应酬了就是在忙，推脱不见。

顾昭登了马车前往林三爷住的别院，靠近城郊的方向了，从顾家出门直往城东，过了好些时候才到。

这处别院她是知道的，不过也是第一次踏足。

门口的小厮见了她连忙行礼，又赶紧去向林三爷通报。

“三舅舅。”

林三爷显然是在候她，“ 昭昭来了，快进来坐着说话，那日在顾府好多话来不及说。”

“你阿娘的嫁妆这几日都盘点清楚了，这是单子，你好生收着吧。我与你父亲说过了，除了你任谁也不能处置任何一件物品，他也承诺会照应好的。”

顾昭接过那本重新清理的厚厚一沓折页，捏在手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舅舅，我不想呆在洛阳了，我怕护不住阿娘留下的东西。”

她怕自己的命自己也护不住。

林三爷放下茶盏，忽然就沉默了，他嘴角泛起苦笑，“是我们林家势弱了些，终究……护不住你。”他欲言又止，像是知道了什么。

顾昭心里有不详的预感升起，去姑苏也行不通了么？她神情像是希望落空后扑灭的一点星火，眼底期许转瞬即逝。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看着林三爷一脸惭愧的样子终是没有追问，转而问起了别的话，“舅舅打算何时回姑苏呢？”

“帝后大婚后便启程。”林三爷看她小小年纪便已行事沉稳，落落大方，突然觉得还是有些心酸的。

因为他看得出来那并不是被悉心呵护的懂事，而是小心翼翼不敢质问一句为什么的委屈。

终究是尘缘天定，不由己身。

顾昭回府的一路上都神魂不定的，采薇看着她从来时的雀跃期待再到此刻的异常与沉默，安慰她，“娘子从前与我说，你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获得真正的自由，无论娘子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顾昭扯出笑意，“好啊。”

她分出心神核对林三爷给的单子，发现被人要走的几件物品也神不知鬼不觉的还了回来，最后倒是一件不差了。

换个方向想，至少林家还是愿意出头的，顾家的一些人多少会忌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