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沉默了一会，楚媛认了怂。她继而说道：“分析是挺到位的。但是这样，林牧峥，你毁了我一个绝佳的工作机会，可能是最好的一个！”

“话也别说这么绝对嘛……”林牧峥看楚媛没有生气，也放松了下来。

楚媛内心只能和自己妥协，本来一个人打拼就是不易的，即便不碰到林牧峥这件事，也还有别的事，她决定算了，社会不可能由着她的喜好与偏爱去安排秩序，一会就把上一份offer回签回去，老老实实，不再想林凯瑞德的事情。

“其实还是有解决办法的。”林牧峥看着楚媛耷拉的眉眼，故意停顿了一会才说。

“你我二人的关系连同学你都不说，在公司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你大可以当作不认识我。至于你工作能力这方面，我也不先作过多评价，我只能保证，如果你顺利通过明天的面试，在未来的工作里，我只会’物’尽其用，榨干你的每一分汗水，别说保护你了，必要时候你可是要冲出去帮我挡枪挡箭的，这点上，楚媛，你可以相信我。”

林牧峥刻意留了话口，没到明天的终面，楚媛也未必拿到入场券。

“最后，我也有一点私心是真的。楚媛，这个岗位我一定要找一个我能信任的人，以后ta需要帮我操作很多中层沟通和集团沟通的事宜，不止要尽心尽责，要专业懂事，关键是，我要绝对信任ta。”

林牧峥认真说话的时候，和以前一样，眼睛努力瞪着，双眼皮都被吃进去，眉骨特别突出，那一抹眼神专注而真诚。

“我刚管这个公司半年，凯瑞德那边自不用说，都是我自己人，但是内地投资业务这一大摊子事，我都还没摆平，人事关系太复杂。你面试的这个岗位是我提的，说是要点线汇报给人事和市场部，实际上就是要当我安插在那的眼线。那些老油条哦，你都不知道他们背着你能把你撕碎了当肉松吃。这就是为什么我pass了8个人都没找到满意的，HR估计怕吓着你，都没跟你说实话。这一次他们也学精了，先不给我看简历，让我安排好时间直接终面。否则也不至于我才知道，明天要见的人，是你。”

林牧峥噼里啪啦一顿把自己的想法倾泻出来，把楚媛的信任始终挂在嘴边，楚媛脑瓜子嗡嗡作响，心里想着十多年前那可是自己一走了之，不辞而别，林牧峥他再从何而来的如此信任？

但是楚媛经林牧峥这样一解说，已经决定明天要去他公司把过场好好走完。林牧峥说的也对，楚媛自己也用方才同样的理由说服自己：职场人事问题多了去了，林凯瑞德有林牧峥，其他公司也能有林水蒸，林花珍，只要人在职场，就有人的问题，干什么不都是迎难而上，自己怕什么。

“那谢谢林总了，明天我准时到贵司面试，请林总高抬贵手！”楚媛再次推了推林牧峥的手臂，逼他再喝口水，接受自己的敬意。

就像之前无数次放下的过程一样快速而果断，楚媛无数次尝试和自己内心纠结的小细胞和解。

林牧峥周日中午就回了公司，出差三周了，很多事情需要开会讨论，汇总，年关将至，真要忙起来是连觉都可以不睡了——这不过是过去几年林牧峥的生活日常。

当天晚上他还是回了公寓，因为确实离公司近，楚媛隐约听见他凌晨一两点才悄悄地关门回家，但第二天楚媛8点被闹钟叫醒后发现，林牧峥又已经走了。

她一边感叹原来林牧峥忙起来是这样的作息，另一边还有些羡慕和期待，她也很久没有这样忙起来过了，那种打仗一样的精神劲，正是楚媛现在所需要的。

虽然下午的终面现在想来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HR今天打电话来又介绍了一遍，形式就是和总裁面谈：虽然预定了一小时，但根据经验一般半小时足矣。HR让楚媛准备充分一点，但尽量保持轻松——整个话术听下来，楚媛觉得HR比自己紧张得多。

虽说如此，这是楚媛最在意的机会，她也不想管对方是谁，总归要用自己最好的状态和准备去迎战。

楚媛简单吃了午饭后，认真化了妆，穿上领子硬挺的白衬衫和湛蓝色的萝卜西装裤，为了显得活泼点，她把衬衣扣子解开一颗，搭配一条偏粗的金色锁骨链，隐隐约约从领口露出一截，时尚又不失正式与优雅，最后她把头发抓起来绑了一个低马尾，耳朵两侧的头发稍微松动一些留一点空气感——要说职场打扮，楚媛这些年的经验是绝对足够对应这些场合了。

已经是第三次来林凯瑞德的办公室了，当时二面之后直接三面，为楚媛省了一次跑腿时间。她熟练得迈进电梯，到达23楼的前台时和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表明来意，许是小姑娘也对她颇有印象，楚媛刚开口就被对方抢了话：“今天您真漂亮，面试很顺利哇？”

楚媛表达了谢意，说明今天是HR总监刘淑敏帮忙安排的和总裁的终面。

听到是总裁，小姑娘眼神亮了亮，继而更加兴奋地恭喜楚媛：“都终面了，加油！希望能和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做同事。”

小姑娘年纪轻轻，情商还是挺高。她低头看了看预约详情，带着楚媛直接出了公司前门，按电梯上楼，路上和楚媛介绍说，公司有三层楼，其中25楼是董事会高层的办公室与行政会议室。

“不过总裁的办公室其实在我们23楼，今天你的面试预订在了25楼的一个行政会议室。”小姑娘没有把自己的不解表露出来，楚媛感到非常被动，前几轮面试都是在办公室或者会客室进行的，为什么今天要突然去行政会议室，那不是一般给中高层开行政会议的场所吗？

距离约定的面试时间还有12分钟，前台小姑娘把楚媛送进25楼一个小型的会客间，装潢和设计都明显比楼下的更高级与私密，会客间里就配有迷你小吧台，小姑娘询问楚媛要喝什么，她顺着看过去说矿泉水就好。

独自在会客间里等待的八九分钟里，楚媛紧张得甚至有点手心冒汗——明明就是见见林牧峥罢了，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个神秘的行政楼层的安排是楚媛始料未及的，也是引起她紧张焦虑的罪魁祸首。

八九分钟而已，在此刻变得无比漫长。刘淑敏终于敲开房门，表情略微僵硬，她带着楚媛去隔壁的会议室。

门一开，并非楚媛以为的林牧峥一人在会议室——偌大的会议室里，业务负责人陈旭，市场部总监萧可，还有一位比较圆润的中年大叔，以及林牧峥四人，一起坐在会议室里，HR总监刘淑敏也跟在楚媛身后走了进来。

楚媛按刘淑敏的指引坐在长会议桌的一边，另外5人在对面坐下，一副严肃做派，特别是林牧峥，他只在楚媛进门时候抬了抬头，当作打过招呼，继而埋头去看他手上的一份纸质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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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门子事儿？楚媛心里觉着奇怪，但又因为见到林牧峥一本正经的模样，反而觉得好笑，这一份矛盾感给她内心带来一丝放松。

刘淑敏率先开了口:“不好意思楚小姐，今天总裁临时安排了这场终面的特别形式，希望不会给你带来太多的困扰。这几位您都见过了，我给您再介绍一下这边两位。”

刘淑敏指一指左边的三位楚媛见过的部门负责人，然后手掌摊平移到林牧峥的身上：“这位是我们林凯瑞德的总裁，林牧峥，林总。旁边这位是我们现在海外业务部的高级顾问，Raymond。”

原来这位圆圆的大哥就是Raymond，他抬起右手和楚媛说了一声“Hi”。他Raymond人比较亲切和蔼，是第一个主动和楚媛开声打招呼的人。

介绍完毕后，刘淑敏并没有再给楚媛介绍自己的机会，她直接请示林牧峥，可以开始面试。

“谢谢Mandy。嗯……楚媛是吧，你好。”林牧峥把头从那堆纸质材料里抬起来，眉头蹙着，不太开心的模样。

这表演楚媛在心里打99分，扣一分是因为他把楚媛两个字说得太过顺溜。

“是这样，我15分钟前才看到你简历，整体感觉你经验很丰富，也匹配我们对这个岗位的要求，我也不多说空话，浪费大家时间。今天我召集了这个岗位以后主要会对接与服务的几个部门负责人，你都认识了。这样吧，各位，麻烦你们把这周最紧急的工作布置出来给楚小姐，麻烦楚小姐针对几件事情大概做个日程安排与解决方案，给我们看看，好吗？”

林牧峥说到这里，眼神在各个总监身上没什么诚意地游走了一遍，假意询问过大伙意见了。

楚媛终于明白了林牧峥在搞什么鬼。

“萧可你先来吧，然后顺次说。”林牧峥侧脸对着坐在最边上的市场部总监萧可说完，又埋头苦干去了……

根据林总的指示，每个部门负责人都把手头上比较紧急又需要这位执行经理安排的事情罗列了出来，楚媛打开事先准备的笔记本和笔，认真记录关键字。

萧可的市场部正在协调各个部门收集年度工作总结，要做一版针对投资者的业务汇总报告，这周是最后期限，可是陈旭手下几个内地投资部的小主管，只有一人交了东西。

楚媛听到这里，内心一阵冷笑，这萧可连这种时候也不忘记催一催业务部门，还顺带在大老板看面前撒娇加告状的，是个搞事情的高手。

刘淑敏的人事部相对简单，11月是校招旺季，她们今年计划针对公司在不同城市的业务类型，规划不同的宣传内容，毕竟现在林凯瑞德这么大，各大城市都有他们的分公司，或大或小，总归是有不同。

但是人事部专业懂这个的人基本没有，林凯瑞德的名声虽响，一年一度建立雇主品牌形象的机会，刘淑敏还是非常在意的。所以现在她急需有个人来帮忙定制化至少三套城市宣传材料，供他们招聘部门半个月后开始去各大校园实施。

而陈旭的业务部门，相对油滑又无聊，陈旭说只有年底的员工总结需要找人帮忙写材料，最好能有个记录员一并把材料都整理好，他的业务人员都很忙的——很明显他懒得和这群人汇报自己的具体工作，楚媛想起林牧峥说的“内地业务部的事情乱七八糟”，看来这个陈旭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Raymond这边主要是海外员工都在准备休假了，圣诞开始他跟集团汇报的一系列材料都没有人做，他问能不能让执行经理帮帮忙，他可不想圣诞节还在写ppt。

楚媛把所有人的话都简练记录下来，抓着时间空隙，还自己画了一张时间表，大致分配上了每样工作的时间和执行安排。

等四个人都说完，楚媛借用了会议室里的白板，把两个工作日的行程安排，按半小时半小时划分出来，分别把每位提到的工作内容摆放进去后，准备口头讲述一下具体的安排和解决方案。

林牧峥在此刻打断了楚媛。

不好意思楚小姐，我这儿还有个突发状况。今年香港的业绩很不理想，我们已经决定要在新年假期前裁员20%。名单可以让刘淑敏提供你一份，可是因为涉及到中高层员工，我希望你可以亲自代表我出面，和HR一起，跟香港员工谈离职，安抚好所有人的情绪，赔偿条款上，我可以比劳动法规定的再多批10%预算。

刘淑敏和Raymond听完后不约而同看了林牧峥一眼，这事他们俩仿佛也都是第一次听说。

“好的，林总，我记下了。那我先开始大概讲讲？”楚媛认真记下林牧峥说的关键字，盘算了十几秒，自信地抬头回应。

这种压力测试楚媛不是没有经历过，别说测试，就是在工作上实操的经验也很多了。

工作时间更不是问题，楚媛加班起来也不是人。

畅快地把四位总监的工作在两个工作日内安排妥当后，楚媛间歇性回答了几个问题，并同时有来有往地针对工作内容抛出了更深入的问题，是她考虑到而对方还没有多介绍到的。

临了大家都没有更多问题后，楚媛转向林牧峥，正面对着他说：“林总，关于香港裁员，我虽然也读过香港的劳动法，可毕竟我不是这方面专家，时间紧迫，我的建议是，第一轮通知让上级主管直接沟通，我们可以安排半天时间紧急培训没有沟通经验的主管；但是在劳动法谈赔偿和后续员工关怀这件事上，我建议将您承诺的10%预算花在专业的解雇裁员外包公司上，一来节约了我们人力，二来保证了专业和合规。当然，我本人可以直接飞香港现场协助，没问题的。另外，我正好认识几家这类专业机构，是我以前工作中筛选合作过的，如果确有兴趣，我们马上展开一轮竞标，很快即可敲定下来。”

林牧峥转头看刘淑敏和Raymond，用眼神征询他们的意见，两个人都表示OK。

“另外，如果我们还能有多出来的一点点预算，大概每人几百块服务费，我建议再增加一项员工职业辅导课程，这个也是供应商可以专业提供的，定时定制化服务于每个员工，帮助他们给未来职业再做些规划和指导，甚至有些机构内部有直接的对口工作机会介绍。这个辅导可能会比多10%的赔偿金更有长期帮助。”

见大家还没说话，可能还在消化内容或者犹疑，楚媛又开口说：“这也是为我们公司的品牌建立更负责，更关怀的形象，花这钱不亏。”

楚媛说完，不仅是业务部和人事部，连市场部都投来赞许目光，这一次总算没选错人了吧。

林牧峥左右看看大家，见所有人都没有问题了，也不着急表态，最后问楚媛:“你还有什么问题或者需求吗?”

“如果公司有人头空间，我希望给这个岗位再配一个入门级的助理，因为事情实在太繁杂了，专业性问题我都可以亲自安排，可是具体的一些数据表格，和事情的安排对接，我需要一个助理，这样可以更好提升我工作的准确性和效率。我愿意降低20%的期望薪水，希望公司可以配一个助理。”

刘淑敏听后笑着说：“你不是第一个还没进来就说要再招人的，但是愿意自降薪水添人的，你还是第一个。”

楚媛笑笑回应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岗位，我很珍惜也很期待有机会加入这么优秀的团队，当然也希望我的工作可以最大化且最优化地支持到各位的工作。而且……”楚媛停顿了一秒钟，转身正对着林牧峥说：“林总年轻有为，能力卓越，能管理这么大的投资平台，怎么可能亏待员工，以后的待遇问题，我不担心。”

她当然不用担心。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陈旭一边揣着手一边笑着对林牧峥说：“就这样的人才，林总赶紧把握吧，还降20%，加20%招进来都不亏，多出来的预算从我部门出！”

所有人闻言笑作一团。

本来是剑拔弩张，各怀鬼胎的几个部门老油条，难得会因为一场压力面试，和黑脸王林牧峥坐在一起喜笑颜开。

林牧峥从开始就知道，楚媛能行。

而这一下，不止他知道，所有人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