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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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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晏仰头看着那一轮明月,想起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每到中秋,小院子里就支起一张餐桌,两张小凳。

斯晏不坐小凳,总是挤在外公的躺椅上,枕在他的臂弯,听外公给他读书,听书中有关中秋、桂树的传说,吃外婆自家做的糕点,在淡淡的桂花香气萦绕中进入梦乡。

童年的团圆大抵就是这样染着桂花气息的祖孙天伦。

直到十岁那年外公脑溢血溘然而逝,仿佛是一株并蒂莲,一朵凋零,就意味着另一朵也即将枯萎,外婆也紧随其后去了另一个世界与丈夫女儿团聚。

之后的中秋虽没有了外公外婆的呵护,但爷爷还在。爷爷用爽朗的笑声驱走了十岁少年内心的孤寂,教给他如何一个人顶天立地行走于人世间。

如今父亲没了,爷爷也走了,而且是在疑惑,愤怒,不甘和失望中走的。

爷爷一辈子正直善良,问心无愧,听到斯晏出事的消息就倒下了,倒下就再没醒过来。

斯晏想也许是神佛也觉得让爷爷醒过来太过残忍,所以直接带走了他。他这样宽慰着自己,可没有用,他还是觉得一阵阵心悸,脑子缺氧的厉害,太阳穴针扎一样的刺痛。

同监室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斯晏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大家体谅的都悄悄洗漱后默默上床了,没有人说话打扰他。

可斯晏不能闭眼,不能躺下,他一闭眼就想起小时候,想起那个小院,想起外公的臂弯,想起爷爷爽朗的笑声。

他不能想,一想就像被抽光了所有气力,胸口剧烈地起伏,呕吐的感觉一阵阵翻涌。

亲人一个个的离开带来的绞痛凶猛的袭来,而他身陷囹圄,什么也做不了,他在痛苦里痉挛颤抖,挣扎着想握住什么,空空如也,只有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

他觉得得做点什么,不然胸腔里的愤懑找不到出口,会把他活活溺死在里面。

斯晏跳下床,光着脚跑到门口,拍打着铁门,嘴里咕哝着什么,监室其他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拉他也不听。

看到监控,马上就有两个管教拎着电棍开门进来。

刚一开门斯晏就扒开管教侧身要冲出去,那管教阻拦不急,立马撕扯着打了起来。

斯晏手里没留力,两个管教根本不是对手。

最后是黑鹞和老聂两人用力钳制住他双臂,管教也是被打急了,爬起来照着他胸口就是一电棍,正戳在斯晏的胃上,他一天没吃东西,嘴角瞬间涌出鲜血。

管教又抡起了电棍,老聂觉得不好,放开斯晏抬胳膊拦了一下,被电棍击的一颤。

黑繇一个人箍不住斯晏,斯晏一手捂着胃,佝偻着坐在地上,剧烈喘息,胸腔起伏。

管教又扑了过来,却被斯晏抬腿一个三角架扫,扫倒在地上。

后面又有两个狱警冲了进来,小眼镜吓得大喊,“别伤人,别伤人。”

强仔和梁衡也急了,怕狱警下手太狠,上前伸手去拦,被狱□□指着逼开了。

厮打中,两个狱□□制止了斯晏,不由分说直接拷走了。

老聂、梁衡等几个把管教搀扶起来。

强仔讨好的解释说,“他家里出了事,心里难受,一时想不开……”

管教擦了擦额角的血迹,盯着剩下的几个人没说话,强仔嘴里的话也接不下去了。

等两个管教一瘸一拐的走了。小眼镜担心的说,“我刚看见斯晏呕血呢,他擦掉了,后来都忍着自己咽下去了。”

老聂无奈的说:“嗯,前头管教那一下狠的我估计够呛,现在也没办法了,管教在气头上,肯定关禁闭了,等明天早上得告诉刘队,让安医生去看看。”说着揉了揉又痛又麻的胳膊。

禁闭室里悄然无息。圆月透过小窗,照出好似覆着寒冰渗着锈迹的斑驳侧影。

斯晏瑟缩着,嘴角带着血丝,地上是压抑不住呕出来的两滩血迹,喉头粗重的呼吸和胸口急剧的起伏带动了身上的镣铐,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禁闭室里传出几声压抑绝望的悲鸣,渐渐变成断续嘶哑的呜咽。

仿佛受了锥心泣血之痛,像杜宇夜啼,凄恻思归,又像是幼崽失怙,月满哀鸣,渺然一身中浸着一种刻骨的,不见天日的溃烂,噬骨蚀心般回荡在寂静的暗夜里,经久不散。

清晨,安歆刚到岗位,就被刘队叫去,让她跟着一起去禁闭室。

安歆正纳闷谁又关禁闭了,就看见禁闭室地上两滩血迹,斯晏蜷缩在角落,头低垂着,眼睛半阖,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

安歆急忙解开他外衣纽扣,发现左胸下面被电击过的部位青紫都隐隐发黑了,皮肤滚烫。

安歆厉声道:“这得去医院,他呕血发烧是胃部受了强烈撞击,估计胃底静脉血管曲张破裂出血了。”

医院里,安歆跟刘大队在争执着什么,“都是我手底下的人,……我知道下手重了……不给他记过……手心手背都得护着……”

斯晏迷迷糊糊听不清他们说的,费力睁开眼睛,只见四面白墙。

争执声渐渐小了,门把手被旋开。安医生走了进来,先调了下点滴的速度,才发现斯晏醒了。

随即摸了摸他额头,露出温和的笑容,“还有点烧,明天退了烧,就可以吃流食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看斯晏不吭声,安医生又继续说道,“晚上刘大队安排了小眼镜照顾你,还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现在告诉我,我去跟刘大队提。”

斯晏想了一下说道:“住院的事情别告诉我弟弟。”

安医生看着他, “放心吧,没告诉。”

顿了一下,别有深意地道:“你既然这么在意家人,就应该好好爱惜身体,你知不知道胃出血不及时就医严重会死人的,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命,总有在乎你的人会伤心难过。”

看着斯晏无动于衷的眼神,安歆忽然拉了把椅子坐在斯晏旁边。

“我知道对你来说,以前的生活和现在的日子有云泥之别,以前你挥斥方遒,动辄几千万上亿的资金就出去了,接触的都是人中龙凤,精英阶层,现在却被迫跟些地痞流氓周旋打斗,心里窝火,苦闷难言。”

“可我看你不像是个普通碰到点事就怂了的富二代,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里上,你的抗挫能力应该都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级别。”

“这世上人人都不容易,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会伴随一个人生命的全程,那挫折绝对算头一份。”

“你觉得爷爷走了,爸爸也走了,继母感情没那么亲厚,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在自己的安排下也要走了,时间久了,这个年轻的弟弟估计也会将你淡忘。世界上就剩下你一个,没人在意你,惦念你,你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所以自暴自弃,怎么样都无所谓,对吗?”

“可假设这样,如果你现在这么年轻真的死了,见到了逝去的那些亲人。你敢看着他们的眼睛,毫不心虚的说,‘我活够了,活的还挺成功,没什么遗憾,我对得起任何人。’我不相信对着为了生下你大出血而死的母亲,你能堂堂正正地告诉她,’我死在监狱里,没什么不甘心,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认了。’”

斯晏目不转睛的盯着安歆,忽然说:“我们以前没有过交集吧,狱医都这么尽职尽责把每一个犯人的家庭状况搞得这么清楚通透吗?”

安歆迎着斯晏的目光,毫不畏惧。

然后低头笑了一下,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我和我爱人是高中同学,为了不分开,大学上了同一所警校,毕业后他进了刑侦支队做了一名刑警,早出晚归的,考虑到要照顾家庭,我选择来到这里当了狱医。”

“日子在预想的轨道上悄然前行,我觉得我们过的安宁而幸福。可三年前,我女儿才七岁,他爸爸出任务被歹徒一枪打伤了膝盖成了残疾人,只能坐轮椅度过下半生。”安歆难过地低下了头。

半晌接着道:“你是不是觉得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蝼蚁而已,无关痛痒,只有天生高贵如你们这样的精英阶层碰到如你这样的挫折才算是痛苦,才值得一提。”

“我没有。”

“那为什么我现在能坦荡平静的生活,你却连好好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呢?”

斯晏接不上话,只愣愣的看着安歆。

安歆看着斯晏笑了笑,说道:“对不起了,一时情绪激动说话语气重了些,不过话虽不一定好听,心却是好心,你自己琢磨琢磨吧。我先走了,明天来看你。”

正说着,小眼镜推门进来,安医生跟小眼镜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斯晏还在回想刚才安医生说的话,触动太大,一时有些消化不了,直到小眼镜在他眼前挥挥手,他才回过神。

“晏哥,你好点了吗?大家都很担心你呢,安医生说这次让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彻底好了再回监室,刘大队同意了,已经跟上面申请了。”

“还批评了周管教和小马管教,说他们太年轻,那天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对。”

“呵呵,不过你那天真的是吓人,小马管教都让你摔出脑震荡了。”

话多之人不用愁,小眼镜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

斯晏忽然问道:“安医生在这干了几年了,是本地人吗?”

“听说一毕业就在咱们监狱,人好,医术也好,还特别温柔。应该是当地人吧,好像父母都不在了,就一个舅舅。”

“晏哥,要不要放水,我扶你去。”

“不用,一会儿针头拔了我自己去。”

“你还发着低烧呢!不然你等着,我给你找个瓶子去。”

斯晏伸手拉了一下,“坐着吧,别忙活了。”

过了一会,铁架上的输液袋所剩无几,护士推着给药的小铁车啪嗒啪嗒推门而入,给斯晏拔了针头,又推着小车去了隔壁给药,几分钟后咣当声渐渐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斯晏掀开被子,翻身起来,到底几天没吃东西,营养液也代替不了饭食。斯晏一阵眩晕,不由晃了一下向后倒。小眼镜眼明手快,伸手撑住了,第一反应是‘怎么这么重!’

斯晏虽然健硕,却是那种蜂腰猿背的修长体型,像奔跑中的猎豹,举手投足带着轻盈迅捷,丝毫没有那种肌肉过于发达的滞重感,平时看着体格并不显眼,所以没想到会这样沉。

小眼镜半边身体都顶上去才稳住平衡,紧张的说:“你没事吧?要不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一会就好了。”斯晏缓了一会,自己去了卫生间。

小眼镜不由地想,这人真是自尊的要命,像头孤狼,什么人才能得他不嫌弃,跟他亲近起来。

卫生间水声响起来,斯晏洗了把脸,漱了漱口,人看着精神了许多。

中秋过后的夜里晚风微凉,病房关了灯。门下缝隙中透出走廊上微弱的光,昏暗的影子隐隐绰绰。

小眼镜躺在旁边的病床上,睁着眼睛,忽然忍不住感慨道:“晏哥,你弟弟有你这样的哥哥一定很幸福吧!”

没有回答。

“你这人虽然不好亲近,但在你身边就让人觉得踏实,有安全感。你一看就是那种情感深挚,对亲人特好特在意的那种人,所以你家里出事你这么难过。”

“不瞒你说,上次,就上次你救我的那次,我早上喝多了水,一直忍着不敢去卫生间,只等着你去了,我才敢去,那时候我跟你连句话都没说过,可我就是觉得你可信,要真有事你绝不会袖手旁观。”

“晏哥,你以前有对象吗?咳……不知什么人这么幸运可以碰上你。”

斯晏冷冷的说:“不好意思,你看错了,正好相反,我偏偏是个混蛋,下场就是被关进来了。”

病房里寂静无声,小眼镜没敢再接话茬。

周围的一切都隐入黑暗,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响起。前尘旧事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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