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妙双推开门，只见那厢房里瓜果佳肴散落了满桌子满地，掺杂着女子的衣衫。

正中央，正是喝的酩酊大醉的卓诚，被两个衣衫不整的姑娘簇拥着。

姑娘们看见有外人进入，似是感到羞耻，慌忙捡起手边衣物披在身上，反倒是那卓郎君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余妙双凑到两个姑娘跟前：“我家大人是卓郎君的朋友，奉他家老爷之名领他回去的，你们先下去罢。”

两个姑娘听罢，也没有收拾散落的衣物和物品，便匆匆退了出去，为屋子里的三人掩好了门。

卓郎君眯着通红的双眼看向两人，却怎么也看不清、认不出来，哈着酒气问道：“你们是……”

余妙双笑道：“郎君怎么认不出我了？我是阿远啊。”

“阿远……我怎么不记得……”卓郎君用不清醒的脑子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来阿远这个名字。

“郎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两日郎君宴请方国公家公子的时候，我也在场，我还夸郎君仪表堂堂来着。”

余妙双编起故事来，那可是气都不喘一下。

“哦哦，我是请过方家郎君……”卓郎君想起来了，那天他喝的那么高兴，肯定是有人夸了自己仪表堂堂，大概是这位阿远没错了。

余妙双见卓郎君逐渐上了道，继续说了下去：“可那次宴会之后，小弟便再也没见过卓郎君了，一直都没找机会向郎君讨教一番。”

卓郎君吐了一口粗气：“害！这不是我家大房的箐娘被杀了吗……我祖母说，就当是做做样子，也不能马上吃酒去，我忍了这么多天，终于忍不住了……”

余妙双心中鄙夷，却是继续引导他：“要小弟说呀，您家祖母那是早就嫌您吃酒席太多了。就说您那死的大姐罢，人家颇得圣眷，也不见着天天应酬。”

“你懂个屁！”卓郎君被激起来，“她那全都是装的，那天我和方郎君散了后，竟然隐隐约约听到隔壁传出她的名字，我透过门缝去看，你猜她和谁勾搭上了？”

“谁？”

“中书令李大人！”

官职高的文官，和谭副将的话对上了。

余妙双想着，发现耳边传来了鼾声，原来是卓郎君说完便倒头睡了过去。

她看向一直在一旁安静倾听的陆洵：“他酒醒之后不会记得咱们问过他吧？”

陆洵摇摇头，“不会，青楼的酒都是这样，只让人记着感觉，却想不起来细节。”

他又问：“你是怎么知道他宴请过方国公家郎君的？”

余妙双狡猾抿嘴：“不知道。我只知那方国公家的郎君是远近驰名的大纨绔，正和卓郎君是一路人，就随便说了他的名字，没想到还真押中了。”

陆洵笑着：“你倒是机灵。”他又看了看醉倒的卓郎君，“咱们走吧，把他扔这儿，酒醒了自然自己就回去了。”

余妙双点点头，正要去开门，忽然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临近，还伴有窸窸窣窣的交谈。

她皱眉：“好像有人来了？”

陆洵盘算片刻，走过去吹了屋里的蜡烛，只留下卓郎君脑袋边的一盏，拉着余妙双闪入角落的黑色屏风：“先躲进去。”

不一会，果然有人敲门，见没人响应，推了门便闯进来。余妙双透过屏风的缝隙观察，来者不是青楼里的姑娘、妈妈，却是拿着佩刀的男人，似乎是某个富贵人家养的侍卫。

那男人走在屋子里检查，因为屋里只有卓郎君身边的一盏蜡烛，便被吸引过去，将卓郎君的身体翻起来检查，并没有发现屋子另一角隐藏的余妙双二人。

紧接着，另一位蒙面黑衣人出现在门口，只见先前那侍卫向他行礼：“大人，人没被带走，也没被下毒。那两人怕是已经走了。”

蒙面黑衣人开口，声线低沉神秘：“我进来后就让人看住了大门口，因此他们现在一定还在楼里。把人偷偷带给我，不要惊动楼里的其他人。”

余妙双冷汗淋漓，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和身边陆洵此起彼伏的心跳声。这人是怎么知道他们乔装来这里的？又为何一定要抓她们？

那黑衣二人退出房去，屋内又瞬间恢复了寂静。余妙双松了一口气，正想回头找陆洵，却不曾想他竟是离自己这样近，险些脸贴上脸。

二人都有些尴尬，彼此错开来，纷纷轻咳一声。

余妙双悄声问：“怎么我们前脚刚来，就有人后脚追过来了？”

陆洵道：“他们一直盯的不是我们，而是卓郎君。”

“我来时已经暗自观察过楼里的人，并没有想探子一样的可疑人员。看来，他们是直接收买了楼里的姑娘为他们所用。我们进来时一说是卓郎君的朋友，就有人去报告了。”

余妙双的神情变得晦涩。兰艳坊是京城规模最大的青楼之一，究竟是怎样庞大的势力才能控制这里？

被刻意跟踪的卓家二房，在女将军死前活动上撒下弥天大谎的丫鬟……看来，这个凶杀案背后的隐情比余妙双想象的还要复杂。

她收起心绪：“现在我们要怎么脱身？”

陆洵思索片刻：“从正门出是行不通了。然而现在整座楼都是他们的人，想要不打草惊蛇找到秘密离开的方法也不容易。”

他眼睛扫过地上散落的衣裙，灵机一动：“有个方法我觉得可行，但可能要辛苦你一下。”

余妙双问：“那有什么，大人只管说。”

陆洵指了指地上的衣裙：“一会儿你换上这里的裙子，扮成楼里的姑娘，我换上卓诚的衣服，装作喝醉了，被你扶着，低着头不让他们看见。我们趁机找找有没有后门或者一楼的窗子。”

余妙双一口答应，捡起地上的衣裙，再次步入屏风之后。

陆洵则尝试扒掉卓郎君的外袍，再穿到自己身上。

陆洵穿好衣服抬起头，只见那屏幕后走出一婀娜多姿的女娘，她还在理着牡丹花裙门，举手投足间罗袖动香，娉娉袅袅。

他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那正是从男装变回女装的余妙双。

也难怪陆洵如此惊讶，从早上刚见到余妙双起，她就一直穿着干练而朴素的粗麻短裙，让人忽视了她面容和气质之间的端丽明媚。如今换上华丽的宽袖长裙，倒是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她的朱唇皓齿、曼妙身姿。

余妙双看到穿上卓诚之衣的陆洵时，亦是眼前一亮。之前陆洵一直身着绯红色的圆领官袍，让余妙双的潜意识里时刻关注着他的官职身份。

如今脱下官袍，卓郎君的衣服用料名贵、制作精良，绣满织银暗纹，衬着陆洵气度翩翩、温雅贵气。

妙双收起神色，道：“我们走吧。大人记得埋好头，别被人认出来。”

陆洵这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好。”

二人配合着走在廊里，陆洵装出醉醺醺走路的样子，并没有让人发觉他的腿疾。他们下了楼，见守着大门的侍卫瞧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余妙双松了一口气，又听陆洵道：“往那边走。”

二人搀扶着靠近口东的木窗旁，余妙双再一次接到陆洵的指令，用不被察觉的小动作轻轻推了推窗户。

东侧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似乎从外侧被上了锁。二人便来到西侧，果然发现一扇没有锁紧的窗户。

陆洵随即从余妙双肩上直起身来，道：“我先出去探一下，没有什么问题再来接应你。”

他说着，用完好的左腿一使劲，便翻了出去。

片刻之后，余妙双听到一阵细微的敲窗声。她知道这是陆洵告诉她可以放心出来。

她正要学陆洵的方法翻过去，忽然看见迎面走来一黑衣郎君，年纪约三十余岁，留着胡须。

做仵作多年，她早就养成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她观察来人的眼睛和衣摆，可以断定，眼前的郎君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吩咐侍卫抓人的蒙面黑衣人！

来人几乎要迎面碰上余妙双。她学着青楼姑娘的样子，福身行礼——

在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忍不住又微微转头看向了黑衣人的脸，接着迅速低下了头。

黑衣人走过了她的身侧，缓缓走远，余妙双没有犹豫，快速翻身跃出了窗户。

与此同时，刚刚还在行走的黑衣人，突然顿住脚步，他回过头来，发现刚刚碰到的低眉顺眼行礼的妓子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旁的窗户却大敞着。

他气急败坏，竟然让他们逃了！

……另一边，余妙双和陆洵离开兰艳坊后便头也不回地疾走，一直走到听不见欢笑声，这才停下来。

余妙双刚想分享一下劫后余生的喜悦，就看陆洵又弓下身子，疼痛难忍。

她这才发现刚才疾行时陆洵根本没用拐杖，焦急地问：“大人，要不要去医馆？”

陆洵摇头：“算了，现在医馆也都关门了，我没事儿，休息一下就好。天这么晚，你早点回住处歇息吧，分析出什么明天来衙门再说。”

余妙双还想再说什么，又听陆洵道：“我的宅院离这里不远，休息片刻就能自己走回去。”

她见陆洵打定主意固执，自己又身心俱疲，便道了一声“那大人千万别逞能”，便先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