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的尽头是一扇沉重的石门。

她稳了稳心态，旁边的张海花已经用他尚未练成的发丘指四处摸索了。用随身工具将石门微微撬开一条缝，确认门后没有流沙、水银、硫酸之类的陷阱之后，他们慢慢推开了门。

展示在他们面前的，是两个孩子从未见过的景色。

金碧辉煌。

这里，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

四方形的墓穴里，摆满了金银珠宝，用足以刺瞎来客眼睛的程度，炫耀着墓穴主人的财力。

她突然有些耳鸣。

听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争吵声。他们在吵些什么，自己一句也听不清。

刚才吸入的有毒物质现在还让她头疼，现在的耳鸣加剧了不适感。

她无力地在空中挥了挥手，勾住了在前面的张海花的衣摆。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张海花凝神站了一会，摇了摇头。

她咬牙，使劲晃了晃脑袋：“那就是我的问题了。走吧。”

他们没有碰那一堆财宝，而是绕过它们，打开了财宝山背后一扇隐秘的门。

这里与其说是墓，不如说是地下溶洞，除了几个人工开凿的墓穴之外，其余地方都是大而空洞的岩洞，用手电向上照，一片漆黑，照不到顶部。

出了墓室，又是一片山石崎岖、原始的地貌，就好像身后的那个墓室是工匠不小心遗落在莽原之上一般。而以装满财宝的墓室为分界线，沼泽与莽原被分割开，中间是刀削斧劈一般的石壁。

将狼眼手电的光线调暗、调散，方便在宽阔的平原上走路。

走着走着，他们同时停住了。

面前是一道悬崖，底下流淌的就是汹涌的地下河，悬崖之上只有一条铁索桥通连对岸。

她握紧了拳头。修剪漂亮的指甲将掌心掐出白印。

“只能往前走了。根据刚才走过的地势，我们是在向上，只要一直往前走——”

张海花默默举起了那本本子。

——“有绳子吗”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带。

她泄气地摇头：“刚进洞的时候，因为入口突然坍塌，消耗掉了。”

他从随身小包里掏出登山绳，长长的一截，十分坚韧，却又比一般的登山绳要细一些。

他将绳子的一端系在这头，然后将另一端系在哑巴的腰上。

“诶？”她扭头看着张海花绕到背后，给自己系绳子，只能看到他侧脸上微长的黑发垂落下来。眼睫低垂，嘴唇紧抿。

系好之后，他抬头，与她的眼神对上了。

她的眼神中满是怀疑、不平，与微不可察的动摇。但是张海花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电筒的光将漆黑的眸子映照

他又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递给她。

——“我先过去，一半之后你再跟上”

她又听见有人在争吵了。

这次近在耳边，她能清楚地听到。

——“她才是正统的张家初代，是能领导我们张家的人！”

——“时代需要变革，守旧只能自取灭亡，她代表的是过去的张家，而且比起资质，张海花要更胜一筹！”

——“不，我绝不会允许你们这么做！”

她头疼欲裂，但是死死稳住身形：“我、我知道了。”

那边张海花已经扶着铁索，走上了桥。

桥面轻轻晃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张海花走到一半，回头看她，她深吸一口气，也踏上了铁索。

她的脚步很稳。即使桥上多了一个人，也只不过轻微摇晃了片刻。

铁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除此之外，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砰咚。

砰咚，砰咚。

她听到的声音更大了。

——“一旦他成为张起灵，你就会死。”

——“会死。”

——“会死！”

她的手有些颤抖，铁索发出叮当的碰撞声。脚步加快。

走在前面的张海花感觉到异常，刚要回头，就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大力。

重心不稳，撞过来的力道太大，他尽力想调整身体，却还是离开了铁索。

急速坠落时看清了一脸惊恐的哑巴。

她奔跑着飞扑过来，单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用力抱紧铁索。

铁索桥剧烈晃动着，发出“卡拉卡拉”的可怕声响。

她几乎要抱不住铁索，带着薄茧的手掌紧紧握住手中之物，以几乎将它撕裂的力气。

张海花的眼神暗沉，她却泪水盈眶。

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泪水滴落在他脸上：“对不起……刚才不是我，突然有什么撞了你一下……不是我！”

张海花看了一眼下面湍急的水流，单手慢慢用力，另一只手搭上了横在一边的铁索，发力爬上了桥面。

哑巴瘫坐在地上，一只手还用力抓着对方的手腕，指尖冰凉，而且在不停地颤抖。

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桥还在摇晃，她左手还抓着那根铁索，冰凉的触感仿佛在烫着那只手。

张海花审视一般看了她片刻，用没有被她攥住的那只手，抓住了她的左手。

她关节泛白的手指慢慢放开，被他拉着站了起来。

尽管拉着手不方便走铁索，他却依然没有放开。

亦步亦趋地跟着张海花，二人顺利地通过了铁索桥。

张海花停了下来，放开手，却被她死死抱住胳膊。

她哭得十分厉害，不知是后怕还是怎样，眼泪鼻涕都蹭在了他衣袖上。

他轻声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表情，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她的哭声渐歇。

哑巴哭够之后，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丢人，尴尬地放开他的袖子，掩饰性地帮他擦了擦。

没有理会她的这些小动作，张海□□直向前走去。前方是一条越来越窄的峡谷，只有一条通路。不知道峡谷的另一头，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她抹着眼泪，默默地跟上。

一边走，她还一边小声糯糯地解释道：“刚才不是我推的你，我，我看到你掉下去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海、海花，我不是故意的……”

她絮絮叨叨了一路，走在前面的那个男孩子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又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根本没有反应，哑巴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他。

时间推移，似乎是突然之间，他们两个的电筒相继熄灭了。

在光源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张海花感觉到身后的人又扑了上来。

他明明是个小孩子，却觉得自己平白老了好多岁。

“张海花。”还是那个糯糯的声音，“你在吗。”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转过身，握住了她的手，表示自己还在。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两个人继续拉着手，摸索着，沿着峡谷前行。

还好前方只有一条道路，磕磕碰碰，连走带爬，总算没有迷路。

干粮已经没有了，两个人走十几个小时的路便停下来睡两个小时，时间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星期。

精力、体力都濒临极限。

哑巴在这之后就没有说过话，但即使是在睡梦中，只要张海花离开她太远，都会突然惊醒。

在这条路走到尽头的时候，张海花停住了。

她又累又饿，没有注意到张海花的脚步，跌跌撞撞扑到面前的山石上，四处摸索，但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条死路。

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她颓然跪在地上，无神地望向面前的一片黑暗。

要死在这里了么。

从进到墓穴开始，就是一个死局吗。

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推着岩石，岩石却纹丝不动。黑暗里她什么都看不见，之前张家教的种种手段，在绝境竟是这样无力。

被岩石磨出血的手，被按住了。

有一双冰凉的手拉过她的手，一阵窸窣之后，布料覆盖上了她的手心。

在包扎。

她混乱的心，突然就落到了实处。

“你有炸药吗。”她问。

又是一阵窸窣声，一样东西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一个□□，张家人做的，威力与□□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赌一把。如果能炸开一条生路，出去之后我会离开张家，如果不能……那就是天要亡我，我死之后，你可以把我吃了，就当是还你的救命之恩。”

山体爆破。她还没有学过，张海花也没有学过。

张家的课程还没有教到这里。

但是他们只能赌一把。即使之后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但是为了外面的光明，为了自由与活着，他们只能这样做。

“我有火机，你，退后一点……”她的声音有些不稳，拿着炸药，从小包里掏出火柴盒。

踮起脚，将炸药塞进岩石缝里，她划亮了火柴，眼角余光看到那个沉默的小男孩站在自己身旁。

深吸一口气，点燃导火|索，她转身拉着张海花向来路跑去。

炸药的威力比想象中还要大，似乎整个山体都在震动。上方有落石滚下，她听到从头顶传来的声响，来不及反应便被张海花一把推开，摔在地上，随即一个打滚避开另一块落石。

爆炸引起的落石持续了很久。直到终于一切归于寂静的时候，她摸索着，发现来路已经被石头堵住，自己身后放置炸药的地方，豁然洞开，朗朗月光照了进来。

是光明。

她眯起了眼。

“张海花？”她叫道。

“张海花，你在哪里？”

“张海花！回答我！”伸出手扒拉着石头，她看到自己手上刚才被他包扎的伤口，心脏更加揪紧起来，无望地用嘶哑的喉咙喊道，“张海花，张海花，你还在吗？张海花，你在吗！张海花！”

“你在吗？”

她的喊声在无数岩石间回响，在空旷的峡谷里荡出很远很远。

然后似乎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听见从岩石的另一边传来清清淡淡的童音。

“我在。”

------THE END-------

童年番外完结。

之后会补全其他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