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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钟声,为他而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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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鬼,快醒醒”。

一旁阴暗潮湿的土墙下,蜷缩着一个影子,乌漆麻黑,像一团脏抹布。

听到声音,他本能地睁开眼睛,才迷蒙之间,背已经撑着身后的土墙,趔趄着起了身。

原来是个稚子,再看那单薄身量,约莫只八九岁的样子。

小鬼,这里有千千万万的小鬼,全部都罪大恶极,不过如此仰人鼻息,忙碌不休的,却只有他一个,心甘情愿。

“难受死老子了!快给本官再来上一瓢!”

他迅速又弯了腰,蹲了步,闷哼一声,一把提起身前快及他半人高的水桶,朝咆哮者冲了过去,步伐铿锵而凌乱。

“哦,来了来了”,他朝里头立即应和道。

“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来了。。。”

水桶晃晃荡荡,而他,踉踉跄跄。

紧接着,只听到水桶‘哐当’一声,结结实实砸在咆哮者脚上,水花四溅。

“对,对,对不起。。。“

他声音低到了尘埃里,没敢抬头就缩成了一团,颤颤巍巍等待着咆哮者祖宗八辈的问候。

“啊~舒服~”

伴随着咆哮者□□般的□□,只见他那半条不小心湿了水的腿立马膨胀开来。

随之便更加欲求不满地暴躁起来,“你在嘀咕什么,还不快继续给本官浇水!?“

小鬼反应过来,过度的疲惫和紧张,竟然让他一时忘记了,这是鬼狱,恶鬼们除却自己本能难消的恶习之外,对于其他感受,都是迟钝的。对于眼前的恶鬼,别说是砸了脚,就算是刀山和油锅,恐怕也难以让他眨一眨眼睛。

眼前这只水鬼,除了难耐干燥之外,其他的痛苦对他而言,几乎是不存在的。

他松了一口气。

“你还愣着干什么?笨手笨脚,小心本官到判官哪里了参你一本,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恶鬼们与他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早已经熟练地拿了他的短。他们深知,对于这狱中绝大多数恶鬼,魂环钉是他们的紧箍咒。但对眼前的他而言,真正的紧箍咒,却只是地狱判官口中的一声裁决罢了。

恍惚间,刚松掉的那口气又吊起在他嗓子眼了。

地狱判官是这鬼门中大小事务的裁决者。十二判官,掌管着这地下庞大的阴穴网络,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只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以叫他这么多年的如履薄冰变得毫无意义。

丝毫不能大意,是这么多年牢记于心的训诫。

他只能迅速折了腰,在水桶中捞了一瓢水,急忙攀上了旁边的梯子,小小的身体一步一歪斜,几步后,稳了稳身子,高举了水瓢,朝着水鬼指着的位置,瓢泼而下。

“啊,真爽快!爽!老子又活过来了!“

那水鬼浪荡地嚎叫着,挨着阴凉的地狱土墙,扭动着沾了水湿滑的身体。

只见那身体方才还是皱巴巴一个干人,虽是老态龙钟,却也能入眼,目下见了水一膨胀开,没想到脸立即发成了个白面皴皮的馒头一般,再分不清五官三庭。

而他自己,仿佛全然不知,畅快得活像一条妖娆的水蛇,一边在土墙上翻滚着,甩得连接鼻上魂环和身后土墙的那条粗笨铁链咣咣作响,一边磨搓着,将身上好些块被水泡发的白皮脱了下来,挂在了那坑坑洼洼的土墙之上,在墙壁上方冥火灯的照耀下泛着冰蓝色的光,散发着一股不饶人的腐烂腥臭味道。

“打蛇打七寸,杀人厄命门。这位官爷真是好拿捏,您在上面必定是威风八面,如鱼得水吧,不如跟我好好说说,快!跟我好好说说!“

说话人在那水鬼对面,是个高髻的女鬼,此时正腆着脸,哈着腰向前探出半截身子,双目圆睁,精光闪闪,一条如蛇信一般的长舌耷拉到地底,泌着粘液,时不时被她吸溜吸溜地甩进甩出,如饥似渴。

水鬼的身体此时如焕新生,听到奉承,停止了躁动,刚要开口,就被另一个痴笑的声音打断。

却是个阴翳非常的女音,听声音就能让人想像到她似乎在掩嘴而笑。

“长舌鬼,你是新来的吧,如鱼得水倒也没错,怎么说也是被冤家沉了尸,做了水鬼头子呢”。只听得这声音婉转温柔,话落后又一阵邪魅痴笑个不停。

长舌鬼寻声望去,视线停在了一处,目光迟疑,见那角落中唯有一身白衣,伏在阴暗墙角,一动不动,不知究竟里头有没有鬼。那痴笑声便是从那白衣里传出来,声音飘渺似鬼铃。

水鬼调转白如发面的鬼头,道:“枉死鬼,你冤有头债有主,休要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

“什么,发生了什么,我想听,说来听听!“长舌一把吸回了那分叉的舌信,张牙舞爪,迫不及待道。

“你们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诅咒你们!”那白衣里不见身形的枉死鬼说完便更加癫狂地痴笑起来,片刻,又忽而泣不成声,伏在阴暗的地狱之墙上,捶唤道:“冤枉啊,我冤枉啊”

“你们在说什么?快,谁来给我说说,啊?”

“快,我快受不了啦!”

长舌鬼好奇难耐,嚎叫声不绝于耳,声声尖锐,刺耳难忍。

“闭嘴吧,长舌鬼,吵死人了!”喊话者是个半空石台上锁着的赤膊鬼,裸|露的上半身上,皮开肉绽,发黑流脓,看起来像个不折不扣的厉鬼。他似乎隐忍了半天,终于破口大骂了出来。

长舌鬼见了那高处厉鬼,顿时气焰消了三分,止了激惹,讪讪地收回了探出去的脑袋。

幽暗洞穴中,枉死鬼轻柔的啜泣声还在回荡,声音虽是邪门,却是妩媚至极,如珠走玉盘,撩人心弦。

“快别哭了,我的好美人,哥哥已经替你收拾她了“

“乖,快别哭了,你一哭,哥哥的心肝儿都要碎一地了“

这时,那长舌鬼爆出一阵阴笑,掸了长舌,挑衅道:“我道是个什么厉害角色,原来,是个花心鬼,啊哈哈哈哈”

“丑八怪,小心我撕碎你的舌头!”

“花心鬼,积点德,让她闹腾吧,她可没多少日子了”

这阵声音深沉沧桑,从远处传来,听着慵懒无比。

众鬼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注目,那地方只堪堪响起短暂一瞬的铁链拖动的声音,便绝了音响。

大家都知道,是酒鬼。

他醒来,又睡了。

鬼狱中众鬼都陷入了沉寂,不知为何。

“谁?他刚刚说谁?谁没有多少日子了?”

“快,快,你们谁来给我说说”

长舌鬼难甘寂寞,不消片刻,复又炸开了这片刻难得的沉静。

“还能是谁,看这时辰,拔舌地狱的判官,正在来请你的路上呢!“花心鬼说完高高在石台之上卧起,开始翘他的二郎腿。

“什么?这不可能,我今天才来,这不可能,你少胡说八道!“长舌鬼缠辩道。

“想是这修罗也同我一样,最看不惯搬弄是非之鬼,知道留你在这儿,迟早是个祸害!“花心鬼别过头,言语却掷地有声,似乎不容辩驳。

长舌鬼瞳孔骤缩,反复痴念着:“我不信,我不信“,她渴求的双目扫过众鬼,见他们一一漠然避开,心顿时凉了半截。

“去忏悔吧,忏悔者得往生”。远处的酒鬼身下的铁链又拖动了一下。

“忏悔?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忏悔“

“我没有错,我绝不忏悔!“

“这不公平,凭什么!”

“那你问问,自愿留在这地狱忍受这永夜酷刑的,谁又是有罪的,哼。。。“

石台上最后那冷哼一声,令得长舌鬼心中一颤,止息一瞬,转眼,冷泪沿着那张枯黄的脸庞蜿蜒而下。

小鬼这时候给水鬼浇完了最后一瓢水,提着水桶正退回原地。

地狱恶鬼百态,他早已经见怪不怪,对他而言,做好自己的差事,不出差错,能让他留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眼下见众鬼们终于消停下来,他靠着墙一屁股坐下来,又沉沉闭上了眼睛。

地狱中只有永夜,除了他这样不得已和判官缔结契约,出卖劳力换取时间的苦役,其他的恶鬼们都是没有休作之分的。

在他茫茫堕入昏沉的时间缝隙中,恶鬼们继续躁动着。

身前的这个鬼洞,是他服役的这条无间穴中最稀松平常的一个,他躺的地方正是鬼洞洞口的位置,那里适合他随时听唤差遣。

在他身侧的上下八方位,环形分布着八个一模一样的鬼洞,洞口齐开在他身后那条阴穴上,八洞为一窟,沿着这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阴穴,每走上二十步,就另有一窟。

这地狱中,纵横的阴穴无数可计,所以像这样的鬼窟鬼洞,更是沧海一粟。

这地狱无边无际,层层叠叠,如上天庭般广漠,却比人间还要拥挤。

这是当然的,人间百世千年,地上曾埋下多少枯骨,这阴曹地府便曾留宿多少鬼魄。

只不过,忏悔者得往生,上层的三清穴中,大多数鬼魄只是短暂寄居的过客,而像他服役的最底层这条无间穴中,都是些人们常说的罪大恶极,却死不悔改之辈。

他们在人间的尸骨无碑无名,怨魂不散,在地狱的鬼魄坚称无罪,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接受忏悔,就只能在这永夜之刑中苦熬。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或有一日,他们留在凡间的怨魂被祭奠超度,又侥幸得以完成夙愿,让他们鬼魄得以安息,愿意往生而去,但这样的幸运者十之一二,不幸者众。

终有一日,他们会等来宣判,一锤定音,魂飞魄散,永世终结。

“啊,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放我走,快让我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我一刻也受不了啦”

“求求你们了,我是无罪的”

“冤枉啊”

“对!我没有罪,该忏悔的是他们!!”

闭目间,四面八方的怨鬼声随着阵阵阴风飘荡而来,若有似无,忽高忽低地交集在他耳畔。他脑海中影影绰绰,一刻不停地交叠着那些怨魄喜怒嗔痴的鬼脸,狂舞的手足。

还有,一团张扬的黑色浓煞和一个飘渺无常的白色身影,从远处飘渺而来,携了风,朝着他的脑海中灌流不止。

只见那身影素衣褴褛,伤痕遍布,伏倒在一片黄沙之中,只奄奄一息在胸口浮动。

口角有微弱的声音游离着。

他侧耳聆听。

只见那声音突然一瞬,似乎幻了形,化作一道白刃般的强光,刺破天空的无边黑暗,掠过他身后的一片断肢残红,飞跃过荒漠中一片庄严肃立的石碑林,然后,轻点过绿洲中一群妖冶盛开的红莲,在那里盘桓了片刻,猛地又伴着一阵轻风摇起的银玲声响,一个回旋俯冲,刺破大地,穿过四通八达的阴曹蚁穴,到达了他的耳畔。

“红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文,真的是废了老大心血,简单心愿,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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