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玉用胳膊掩着脑袋，小心翼翼偷看那个救了他狗命的男人。

不过视角受限，他只能看到那人双脚。

他穿着一双灰扑扑的棕色皮靴，粗看上去，跟其余海盗们穿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细看之下就能发现那皮靴上竟印着花式特殊的暗纹，常年奔波下，暗纹磨损严重。

还挺骚包的。

傅良玉心想。

下一刻，他眉心微皱：

不对，这纹路式样怎么有些眼熟，他好像在哪见过……

就在这时，奥尼尔开口了。

“怎么？罗杰，我们之前可说好了，戒指和这小子，各选一个。你既然拿了戒指，这会又要插手如何处置他，不太好吧？”

语气充满不满和挑衅。

他说的戒指，是一枚纯金女戒。

这枚戒指做工精细，镶嵌着五颗不同种类的彩宝，一看就价值不菲，是海盗们在傅良玉枕头底下搜出来的。

正因为这枚戒指，加上傅良玉精致的长相和着装，才让奥尼尔确信他一定出身贵族，有更大的油水可捞。

一般情况下，海盗们劫掠来的财物都要清点处理完毕后再按贡献分配。

其中，船长和大副有挑选特权——前提是大家都没有异议。

在以往的劫掠中，罗杰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一副超然物外的清高样。

但这次，他竟一反常态地对这枚戒指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兴趣，抢在他之前拿下了这枚戒指。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傅良玉，并与罗杰约定好，互不干涉对方用何种方式处置自己的所有物。

奥尼尔与罗杰不睦已久，这次又因为戒指的归属问题生了龃龉，对待傅良玉的态度自然十分粗暴。

然而，一天下来，他不仅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问出来，还被傅良玉这只小兔子狠狠咬了一下，现在见罗杰又不顾约定来插手他的事，一肚子的邪火再也憋不住，对待罗杰的态度明晃晃地变得不客气。

罗杰没理会他的挑衅，温和地解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奥尼尔。我只是不想你因为鲁莽，丧失一笔唾手可得的财富。”

“唾手可得的财富？”奥尼尔阴阳怪气，“别天真了，罗杰，难不成你真相信这小子是蒂特斯王子？怎么，你要建议我把他绑到王宫去，威胁蒂特斯王后说，‘你们的小王子在我手里，给我十箱金币，不然就把他宰了’？那女人只会让我们赶紧宰，她好名正言顺当女王，再发出通缉令满世界地缉捕我们！”

“别那么激动，”罗杰拍了拍奥尼尔肩膀，“我是说，我们还可以把他卖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听到这个叫罗杰的家伙之所以救他，竟然是打算卖了他，傅良玉蚌埠住了。

“等……等……我……咳咳……我有话说……”

他挣扎着抬起头，终于看到那个提议卖了他的家伙长什么样子。

他有着一头干枯的红褐色长发，像船上所有海盗一样，皮肤被海风吹得沧桑无比，看不出外貌和年纪。

耳朵上挂着一对蜡制耳环，随着海风在微微晃动。

这船上的海盗都挂着这么一副耳环，说是耳环，更像耳堵，看起来奇怪又滑稽。

“不就是要钱嘛！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地方，你们可以拿到钱！”

他一咬牙，说出了自己最后一张底牌，“我的侍从告诉我，下船之后会有人带我去费尔亚纳首都一个叫瑟卢庄园的地方，找薇……薇诺娜夫人！我发誓一定是真的！你们只要带我去那，一定会有人给你们赎金！我不会透露你们是海盗！我发誓！咳咳咳……我不保证你们一定能拿到十箱金币，但一定比把我卖了要划算！”

他连珠炮似地说完，中间一口气都不带喘，生怕慢了一步海盗们就改变主意。

瑟卢庄园是他此行目的地，原本他并不打算透露这个信息。

然而，此时再不说，等着他的恐怕不是被杀掉，就是被卖掉。

他知道这群海盗没有直接杀他是想要钱。

他坚称自己是王子，也是想让这群海盗知道他很贵，他不差钱。

只是无奈他们一直不买账。

现在，他总算知道不买账的原因了。

在这群海盗眼中，蒂特斯王子这身份不仅对他们毫无震慑，反而让他们感到麻烦，所以他们现在想要放弃勒索，直接撕票。

“你小子又在耍我们？”奥尼尔听完又要揍他，“我们从不离海，叫你的人把赎金送到公海来。”

而那个叫罗杰的海盗却眉眼一动，逆着光俯视着他。

“谁安排你去瑟卢庄园的？”他问。

傅良玉吞了口唾沫，“蒂特斯的财政大臣，杜伦。”

杜伦在蒂特斯主管税收和国家财政，年纪比老国王还大上一轮。

据说是老国王父亲临终前给蒂特斯留下的肱骨之臣，从老国王继承王位时就一直辅佐他，对皇室十分衷心。

因此，跑路这事都是他给傅良玉策划的。

“罗杰，这小子的话可信？”奥尼尔看向罗杰。

“没记错的话，确实有这么一个庄园。”罗杰慢条斯理地回，“我再去打听打听。”

奥尼尔听后，明显开始上心。

“可我们上不了岸，怎么递消息？你那还有可靠的人吗？”说完，他又转头问傅良玉，“你的信物呢？”

相对勒索一个国家来说，勒索一个庄园成功率明显大得多。

奥尼尔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

“没……没……”

傅良玉本来想说没有信物，他就是信物。

他再傻也知道，把信物说出去，意味着他将失去保命的筹码。

谁知道这群残暴的家伙会不会卸磨杀驴。

然而，他刚开口说了个没字，奥尼尔便反手朝他甩出一道薄刃。

那薄刃擦过他脑袋楔入地板，在他耳朵上留下一丝血痕。

正是奥尼尔一直把玩的那把匕首。

傅良玉右耳一痛，嘴里的“有”字原路憋了回去。

“我不想再听到让我失望的答案。”他威胁意味十足。

“……是一枚戒指，但我不知道去哪了。”傅良玉委委屈屈。

那个戒指又土又笨，还是女款，他十分嫌弃，一上船就扔一边了。

谁知，听到这话，奥尼尔却慢慢笑了。

他顶着奇怪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罗杰，“喂，罗杰，你听到了吗？他说，是一枚戒指呢。”

罗杰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他蹲下来，将那东西放在傅良玉眼前，问，“是这个吗？”

傅良玉定睛一看，正是那枚充当信物的戒指。

他点点头。

这是一枚重量殷实的纯金宝石女戒。

戒托刻面精细流畅，花纹复杂繁琐，戒面则是一朵造型独特的五瓣花。

花瓣底部圆润，顶端呈撕裂状，每一片花瓣都用复杂工艺镶嵌着不同颜色的彩宝，分别是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黄钻和白钻。

五颗宝石都质地清透、成色极佳，哪怕现在光线微弱，依旧折射出一道道璀璨光芒。

即使任何一个外行来看，都能确信这戒指必定价值不菲，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

奥尼尔一直怀疑这枚戒指有蹊跷。

这下听傅良玉说它居然是信物，他更加确信罗杰肯定隐瞒了什么关键信息。

“我说，罗杰，你别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急着要这只戒指吧？”奥尼尔也跟着蹲下来，似笑非笑地问。

“你想多了。”罗杰平静地回，“你知道的，我对珠宝一直很有兴趣。”

他把玩着戒指，又说道，“既然这戒指就是信物，那我建议重新分配。如果戒指能拿回来，不论这小子的赎金是多少，我一个金币也不分；如果拿不回，那赎金我们对半。”

“你还漏了一种可能，罗杰。万一，这小子在骗我们呢？”

“照之前说的，”罗杰捏住傅良玉的下颌，左右打量一番，说道，“卖了他。”

他的动作强硬且屈辱，不过手劲明显比奥尼尔轻不少。

傅良玉才被毒打过一顿，此刻非常识时务地乖乖仰着脖子，听他们讨论如何卖他。

“卖了？”

奥尼尔一脸狐疑，“他脸蛋确实不错，我没见过比他还美丽的男人。但毕竟是个男人，这样的货在中转港最多也就只能卖到一百个金币，还是……你有更好的路子？”

奥尼尔对着傅良玉指指点点，就像在讨论“市场上的猪肉万一卖便宜了怎么办”。

“巴勒女爵，知道吗？我新收到的消息，最近堪特的疫病扩散了，很多男人都被感染，巴勒女爵养的那些男仆也病了大半。她现在即将搬去维萨小住，放出消息说要大量购买男仆，价钱不是问题，特别英俊的她会给额外赏金。我看，这小子最高能卖到这个数。”

罗杰张开五指。

“五百金？！”奥尼尔惊呼。

正常情况下，一枚金币就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五百金对于一个男人的身价来说，简直是天价。

然而，傅良玉并未因自己能卖天价这事感到高兴。

相反，他很绝望。

因为他发现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死路，另一条，还是死路。

他本以为如果那位薇诺娜夫人愿意赎回他，他就得救了。

然而，他此行的目的地费尔亚纳都城，好巧不巧，正是那两个海盗所提起的疫病十分严重的区域——堪特。

别人都在跑毒，而他却要往毒圈里送！

堪特有瘟疫！

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查清楚，杜伦这家伙到底是帮他还是坑他？！

要是薇诺娜夫人不愿搭理他，他肯定会被卖给那个什么女爵当男仆。

所谓的男仆肯定不是字面意思。

想到那些富婆快乐火、富婆快乐球的传说，他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直觉这位巴勒女爵不是什么善心富婆。

果然，只听奥尼尔又问，“巴勒夫人要搬去维萨？连她也买不到药了？”

“病人太多，一药难求，上个月黑市一块肉就已经涨到五十个金币。男仆而已，死就死了，再买就是。”罗杰轻漫不经心地评价。

不过，奥尼尔的重心并不在男仆上。

“一块肉五十金？！”

他听完面露喜色，双眼因过于兴奋而冒出贪婪的光，“一个月不到！涨了两倍！我们手头上不就有三条？或许我们可以把交货期限再压一个月，或者直接……”

他边说边向舱底看去。

罗杰抬手制止他，“够了，奥尼尔，别当着外人说这些。”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傅良玉。

“他？”奥尼尔轻蔑一笑，指使手下将傅良玉拖走，“罗杰，你实在过于谨慎了。这废物能翻起什么浪？”

“在这变化莫测的大海上讨生活，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说正事吧。堪特的疫病肯定还会再扩大，到时候，人鱼肉的价格一定还要再涨。你就不动心？只要我们再拖延……”

“别犯蠢，奥尼尔！我们只是海盗，不是渔夫！只有活着的人鱼才有疗效！你看看那三条家伙，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要真死在我们手里，我们一个金币也拿不到，还会失去最大的客户！”

对于这个提议，罗杰肉眼可见地动气了。

“好吧，好吧。”

奥尼尔耸耸肩，“我只是想让咱们多赚些。你也知道人鱼多难抓，就那三条半死不活的家伙，还让我们折损两个好手。尤其是这个月，连人鱼的影子都没见着。我还想问是不是你的消息出了问题。”

“你什么时候见我消息出过错？人鱼巢穴一定就在附近。我怀疑……是这群人鱼变得更狡猾了。”

他想了想又说，“这样，明天最后一天，如果还找不到，我们就先返航，把手里的货清出去再说。这片海域此前从未有人造访，我们还是要谨慎些。”

罗杰说完，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被绑回桅杆上的傅良玉。

只见青年的脑袋耷拉在桅杆上，琉璃般的瞳仁无神地大睁着，像具美丽的人偶，似乎已经对自己的命运绝望了。

他眼中闪过一道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