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玉累极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他醒不过来。
梦中,他坐在一家餐厅里,正与他的新晋女友共进晚餐。
这家餐厅的布局他很眼熟,是傅家在Z城的产业之一——日曌。
一家高空旋转餐厅,主打私密、高端、纵览城市风云,尤以夜景出名,位置很难预定。
傅良玉很少和人约在这儿,他恐高。
不过他女朋友邢梦喜欢。
邢梦今年20岁,清纯无害小白花长相,性格柔弱纤细,嗓音娇软,刚入圈没多久,是他在试镜时认识的,他们即将同拍一部剧。
目前为止,她是他见一个爱一个的猎艳生涯里最爱的那一个。
餐厅似乎被人提前清场过,只有他俩。
偌大的餐厅空空荡荡,除了几盏低矮的氛围灯开着之外,还燃着大大小小的烛台,粗略一看,有百盏以上。
邢梦坐在他对面,穿着一件简约性感的香槟色真丝吊带裙,低垂着脸,黑亮的长发直直垂落到腰间。
烛光映在她白皙的侧脸上,她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温婉动人。
“梦梦,今晚的安排喜欢吗?”他极尽全力扮演一个体贴的绅士。
“谢谢,我很喜欢。”邢梦的嗓音甜美如甘醴。
“那……喜欢我吗?”他听见自己刻意用了低哑的气泡音。
“讨厌!”她娇嗔。
说完,又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傅良玉,含情脉脉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羞涩。
傅良玉弯了弯嘴角,笑得礼貌得体,心里却无比得意:“果然没有我傅良玉搞不定的女人。”
他轻车熟路地许诺:“喜欢就好,你可以开始期待下一次的惊喜了。”
看着邢梦眼里迸出的期待,他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他现在双腿已经有些发软,都不敢看窗外。再待下去,搞不好站都站不起来,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正当他心不在焉地筹划着今天送完邢梦,回去是打游戏还是跟狐朋狗友们出去玩时,画面突然一黯,他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扇微微开着的门,门里透出一线昏黄的亮光。
而方才还坐在他对面的邢梦,不知怎的,竟然出现在门边。
见他看向她,她身形一闪,钻进门内。
下一秒,他也莫名其妙站在门前。
哪来的门?
傅良玉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克制不住,伸手推门。
没想到,本以为要用力才能推开的门,轻轻一耸就开了。
房间里水雾迷蒙,伸手不见五指。
浓郁的水汽扑面而来,他被呛了个正着。
邢梦咯咯的笑声从水汽深处传来:“良玉!来这!这温泉好特别~”
温泉?
神经病啊?!
傅良玉皱眉,转身想走。
他不喜欢跟别人一起泡温泉。
然而,他的身体却失控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那怪异的水汽又散开了,视野豁然开朗。
他面前出现了一口水池。
水池长宽约10米,形状不太规则,四周有几个龙头一样的出水口正在汩汩地出水,那水还腾腾冒着热气。
消失许久的邢梦正靠在温泉深处,向他招手。
不知为什么,突然间,他浑身又累又冷。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邪风,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双手抱臂,蜷缩着背脊,看着眼前汩汩冒着热气的温泉。
蒸腾的水汽唤醒了他对温暖的渴望。
泡泡也好,他想。
于是,他不再抗拒,也下到温泉里,只是跟邢梦保持着距离。
浸入水中的一瞬,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变得暖和,仿佛在冬天里晒太阳,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餍足。
他刚要闭起双眼,享受温泉,却瞥见邢梦一双美目哀哀地望着他,一瞬不瞬。
见他看她,她细长的柳叶眉一簇,竟双手捧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傅良玉顿时手忙脚乱。
女朋友哭了,他还是得哄的。
于是,他淌到她身边,双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关心地问:“宝贝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呜呜呜良玉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呜呜呜……”邢梦依旧呜咽不止。
“……为什么?”虽然他这么问,但冥冥中,他觉得自己知道答案。
“因为游肆说你又蠢又浪又没文化还……还……呜呜呜……”话没说完,她捂脸哽咽得更厉害。
听到邢梦的控诉,傅良玉只觉得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
“游肆——又是游肆——”
是了!
就是这个人!
心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他再也顾不上装成温柔体贴的谦谦君子,“他还说了什么,你说!”
“还……还说你不行……”邢梦怯怯的,被他狰狞的样子吓到了。
“哪——里——不——行——”傅良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床上不行!除了脸,哪里都不行!良玉,我们分手吧!我真的不想守活寡!呜呜呜!”
邢梦被逼急了,一股脑脱口而出。
“你听他放屁!游肆这个臭傻逼!给我等着!”
傅良玉彻底炸了,他气势汹汹,转身就朝门的方向泅去。
邢梦一把拉住他胳膊,焦急道:“你去哪?”
“去哪?当然是给那傻逼送点东西!”
送他一顿毒打,让他长长记性,明白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傅良玉嘴角一歪,摆出了一个自觉很有威慑力的冷笑。
“不……不可以!”
邢梦慌了。
她双手拽住傅良玉手腕,也不说话,就只用泪光盈盈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注视着他,阻挠哀求之意非常明显。
傅良玉立刻回过味来,只觉得自己浑身冒着绿光。
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问,“梦梦,你告诉我,你和游肆,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岂料,听到这句话,邢梦一改往日柔弱的姿态,眉目一转,玩味地看着他,“不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咯~”
傅良玉被邢梦突然的变脸吓到了。
他后退一步,看着眼前的人,不确定地问:“梦梦?”
“傅老师,没想到你现在还有心思关心我和游肆的关系啊~”
邢梦纤细的手指绕着自己的鬓发,斜眼看他。
傅良玉觉得莫名其妙,“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能关心一下自己是不是被绿了吗?”
“可是……”她缓缓说,“傅老师……你已经……死了呀……”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就……”
傅良玉说话速度慢了下来。
他觉得他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般,邢梦嗓音乍然阴森,“你忘了吗?你、已、经、被、我、杀、了、呀~”
只见她漆黑的长发瞬间褪成银白,身形暴涨,凭空高出一截,原本能到她上腹部的水面现在只堪堪到臀部。
姣好的面容像皲裂的瓷器般一寸寸裂开。
破碎的皮肤从脸上崩落,掉落到池中,瞬间与温泉水起了化学反应。平静的水面泛起剧烈波痕,就像煮沸了一般。
水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上升,浓郁的水雾再次聚拢。
池里水温骤降,傅良玉冻得打了一个哆嗦。
他吓得连退几步,指着已经面目全非的“邢梦”,惊惧大喊:“你、你、你、你不是邢梦……你tm到底是谁?!”
“我是谁?”那人古怪地笑道,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而极具磁性,“傅老师,你不认得我了?”
这声音熟悉到仿佛被他刻入了DNA里,但他此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顿时急出了一头汗。
哗啦啦——
哗啦啦——
配合着他的回应,池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迅速蹿动。
傅良玉悚然一惊,只觉得背脊有道电流窜过,直冲天灵盖。
他咽了口唾沫,不敢动弹,只用眼珠悄悄巡视水面,却什么也看不清。
“傅老师,你在找什么?是在找这个吗?”
那人摆了摆臀,一条硕大的银蓝色鱼尾从水面甩出,狠狠拍击了一下水面后又坠回池里。
这尾巴连上展开的尾鳍起码有2米长,掀起的水花从傅良玉头顶泼下,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啊——救命啊——有妖怪——”
傅良玉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惊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出口跑去。
然而,无论他怎么折腾,他与大门的距离没有缩近半点。
水位线逐渐漫过他脖子,即将触到他下巴。
涌动的波涛不断地拍打着他的胸膛,他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无法呼吸,只能费力仰着脸,四肢不断扑腾,想找一个可以攀扶的东西。
那怪物明显比他游刃有余得多。
无论水位多么高涨,他的上半身始终保持在水面以上。
只见他巨大的鱼尾悠闲地摆了摆,就闪现到他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银蓝色的瞳仁冰冷无比,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傅良玉绝望地看着那双眼,觉得自己像被猛兽锁定的猎物。
那怪物俯下身,一手掐住他脖子,单手就将他从水里提了出来。
离得近了,傅良玉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神情寡淡又满眼轻蔑。
不是游肆是谁?!
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末端的指甲却如野兽般锐利,轻易便能将皮肤划破。
五指微张便将傅良玉脖子卡得死死的。
傅良玉顿时觉得全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去,眼眶胀痛,嘴也控制不住地张开,吐露出舌头,却因为害怕那锐利的指甲划破他喉管而不敢乱挣。
他艰难地抬起双手,想要掰开紧紧钳住自己的手掌,然而,左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痛。
哦,对,他的左臂似乎是被游肆打断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
他只能用右手抓着游肆的手腕,左手无力地垂下,不甘心地看着那双冷酷的眼,“……为什么……非要……杀我……”
他此刻没有濒死的恐惧,只有满腹的委屈和茫然,像一个被冤枉做了坏事的小孩子。
明明是眼前这人先招惹他,他不过是带人打了他一顿罢了。
他打他一顿,他也把他杀了,算扯平了。
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为什么杀你?”
岂料,游肆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眼角眉梢满是不屑,“杀你还需要什么理由?不过一个废物罢了,是死是活,有什么区别?”
“谁是废物?
你凭什么说我是废物!
你有什么资格!”
傅良玉气得眼角通红,拼命挣扎,却因为脖子被掐住,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呐喊。
他满腹委屈瞬间被愤恨代替。
当初那一棍子就该往这该死的家伙脑袋上招呼!让他脑袋开花!
看他还敢不敢在这大放厥词!
“噢?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像是能看穿他心思般,游肆轻蔑一笑,“有人在乎你吗?有人爱你吗?有人为你的死难过吗?都没有吧?对于其他人来说,你不过是累赘罢了。”
“你胡说!咳咳咳!有很多人喜欢我!你胡说!我有家人,还有粉丝!还有……”
傅良玉慌乱无比,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
“你的家人?你的粉丝?”游肆语调怜悯,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同情,“真可怜。你的家人大概都不知道你死了吧。至于你的粉丝……”
他伸出食指在他脸颊上缓缓滑动,“啧啧,除了这张脸,傅老师,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吗?”
明明是有些暧昧的动作,却无端让傅良玉觉得惊惧。
“你……你要干什么……”
他用眼角的余光紧盯着那修长的手指。
游肆恶劣地扯动嘴角,手指一划——
他的脸颊上就多了一条锐利的血痕。
游肆慢慢凑近,直到他挺拔的鼻梁轻轻碰上他的。
“不过如此。”
他听到他这么说。
“傅老师,你破相了呢。”那人漫不经心道,“这下,你可真是个废物了。”
说罢,他朝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形状尖锐,就像那群狰狞的鲨鱼。
“傅老师,该上路了。”
他嗤笑一声,手一扬,将他扔进了翻涌的池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