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朗纠结了有半分钟，才不情不愿地承认：“这次确实不太一样。前阵子董事长家的公子过来转了一圈，他说我们酒店的监控系统太落后了，比如摄像头不够高清，门锁系统啊安全报警系统啊都不够智能啥的，说什么人家酒店的后台现在都能监控顾客在何时刷卡进门以及何时离开等信息之类的，总之就是需要全面升级。

我当时觉得这阵仗太大，还劝他别一次性闹这么大动静，结果人家回去就直接和董事会提议了，然后就通过了。我一个月前接到了董事会的通知，说从九月二十五号到十月十五号更新系统，我还能说什么？就做好接待准备呗，现在人家技术团队也被扣在酒店里了，你们想去见他们吗？”

李念青垂眼思索片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在许朗的故事中，问题最大的是那个董事长家的公子，他是推动故事发展的核心人物，但她并不了解这位公子的性格，下一步需要判断的是，这个全面升级的决定是这位公子临时上头还是有意为之了。

“董事长家的公子？他叫什么名字？他来酒店的目的原本是视察，还是住宿？他来酒店这一圈儿是什么时候转的？”

许朗坐不太住了，额头上也开始冒汗，这位女警官的重点到底在哪里？董事长家的公子是很任性，反正他家有钱，他老子也爱陪着他折腾，监控系统换就换了，可这次案件也是意料之外的啊，谁知道两件事能撞到一起？难道她是怕无法破案，现在就开始找借口，以便将来把责任往外推吗？

可这责任真的能推到他们酒店方的身上吗，不能吧？本来出了命案酒店的经营就要受很大的影响，她要是想进一步败坏酒店的名声倒是容易，如此一来酒店想要恢复元气就要费更大的力气，不过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是在警告他要认真配合吗？他配合了啊！

等等，她不会是惦记上董事长家的公子了吧？许朗脑海中浮现了那位公子妖孽般的脸，还别说，眼前这副明艳靓丽的面容倒还真是配得上，话说回来，这为女警年纪轻轻的就成了专案组的领导，到底是靠着自身的实力还是这张脸呢？

李念青注意到了许朗打量的眼神中逐渐充满了质疑，知道他大概是想歪了，但这话也不能由她捅破，否则没有的事也容易变得模糊，于是她说：“许经理无需太过顾虑，您对您领导的评价我们是一定会保密的，不会外传，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请相信我们的专业，一切都是为了破案，您说是吧？”

“呃，您刚才的问题是什么来着，能再问一遍吗？”许朗想为自己再争取些时间。

李念青缓慢地又重复了一遍，许朗慢慢地引了一整杯茶后，才开口道：“我们夏荣集团的高层名单都是公开的，你们从网上就能查到，我没有必要跟你们撒谎。我们集团现任的董事长是林知序先生，他有两个儿子，大公子叫林诚，目前在集团中担任总裁一职，二公子名为林清，这两年才开始在公司里崭露头角，现在应该是分管着夏荣集团旗下的一家娱乐公司。

今年七月底，因为娱乐公司的一些业务，这位二公子就来到了海市，入住了我们酒店。我们就是正常招待，没想到林二公子对酒店的安保和监控系统提出了质疑，我们当时也没真的当回事，结果林二公子一回去就向董事会提出了建议，然后上面就定下要全面整改，九月初下发的通知，就是这样。”

李念青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几个关键词，在时间点上画上了重点标记：“七月底入住的，具体他在酒店住了几天呢？身边有什么人相陪吗？”

许朗的眼睛往上飘了飘，假作回忆状，实则是在思考是否要如实回答李念青的问题，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李念青的眼睛，娱乐公司加年轻总裁这两个关键词，以及许朗模棱两可的态度，促使李念青在这位林二公子模糊的人物画像旁增添了不正经这个形容词。

李念青边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字边对许朗说：“许经理，按照国家规定，大型酒店的监控记录保存期不得少于三个月，现在不过是十月初，我们是可以要求调取七月底的监控录像的，所以您现在不说的话，只是拖慢调查进度罢了，起不到任何积极作用的。”

许朗皱眉：“不是我想问，林二公子两个月前的事，和今天有什么关系？”

李念青微笑说：“这其中的关联要由我们进行判断，术业有专攻，您要是什么都懂，还要我们这些专业人事做什么呢，您说是吧？”

蒋均端起茶杯，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其实他也不明白李念青追问林二公子的目的为何。

李念青又重复问了一遍：“所以林清入住酒店的具体日期是多少呢？他身边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呢？不论是正经的工作人员还是关系暧昧的合作对象，还请许经理说得详细一些。”

许朗掏出胸前那条真丝手帕，胡乱地擦拭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眼睛不断地眨呀眨，足足喝下三杯红茶才堪堪开口：“林二公子是，呃，七月三十号下榻我们酒店的，住到八月二号离开。他通常是中午离开酒店，半夜回来，我其实并不知道他都去了哪里，但大概是酒吧夜店一类的地方吧，因为他回来后身上都有酒气。他身边呢始终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但是有一天，呃，就是八月一号的晚上吧，没错，就是他在这里住的最后一晚，他带回来一个女子，虽然裹得严实，但我能认出来，那是个大明星啊，而且那个女子是八月二号早上才离开的。”

一男形影不离，一女疑似暧昧，李念青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几个字，然后继续发问：“男方和林清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上下级？女明星是哪一位，是——等下，抱歉，我接个电话。”

李念青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狄和昶，李念青拿起手机走到办公室外面才接起：“和昶，查到什么了？”

狄和昶既激动又充满了怨念：“老大，这就是施澄留给我们的暗号！密码我用电脑跑出来了，解密的书用的还是上一次的那本译文出版社的《百年孤独》，我们得到的结论是‘人教版高一语文必修上册’！”

李念青满脸写着无语二字，这是要换密码本的意思啊，有毛病吧，有话直说不行吗，绕什么圈儿？换书，换什么书？一本书用一次，这风格，怎么看怎么像裴青的手笔啊！

李念青咬牙问：“难道还有别的九宫图要解吗？”

“应该是，大堂经理说这场医学研讨会的标识牌不止这一个，不过其他的都已经收起来了，还好没来得及扔，猫薄荷跟着酒店的人去找了，也许在别的标识牌上会有不一样的图案。”

“这牌子谁做的？”

“大堂经理说这与酒店无关，是张罗研讨会的那些医疗协会的人在九月三十号那天下午布置酒会的时候搬进来的，他说此次研讨会是由海市医疗协会、沪北人民医院、京沪医师协会还有燕京神经外科研究院等机构联合举办的，想要弄清楚这牌子具体是谁制作的，得我们自己查。”

“你等等，让我想一下。”李念青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施澄为什么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向他们传递信息呢？到底是他想和他们说话，还是他背后的那个人？

这个传递暗语的方式当年是由裴青提议的，施澄负责开发，因为超级不实用被李念青反复嫌弃，但裴青那段日子坚持不说人话，总是把填满颜色的九宫图往刑侦大队的群里发，惹得大家都很烦，不想理他却还要合作，那感觉就像是跟咿呀学语的新生儿讲道理，你完全不知道对面在说什么，但你还是得交流，还是得输出，为了试图建立联系。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回击，回击方式各有不同，像是李念青他们第三支队就选择了正面硬刚，狄和昶先是破译了施澄的编码逻辑，然后再升级反击，试图用相同的图案传递出更复杂的信息，你来我往中就这样，编程在施澄和狄和昶的手中变得越来越复杂，可传递的信息越来越丰富，从最初的九个字的容量飞速升级到二十一个字。

而其他支队更多的则是选择了以毒攻毒，开发出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暗语系统，横竖撇捺，罗马字母，花草树木等等等等，全都成为了传递信息的媒介。在最疯狂的那两个月里，“九五至尊”那个微信群里没有一个人是用汉字交流的，这里俨然成为了十个支队的计算机技术大比拼，最后是被快要气疯掉的江靖给喊停的。

按照大堂经理的说法，这个标识牌摆在这里的时间可远比案件发生的时间要早，这是算准了会出事儿对吧？还是说这就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命案？更像是后者，如果施澄参与其中，那他提早得知雷诺已死这件事就很容易解释了。

不，不是提早得知，而是提早设计，他，或者他们设计了雷诺的死亡，李念青不相信这是施澄能独立完成的策划，他背后一定有人。那个人没有在隐藏自己，反而在张扬，选用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那一定是相信这里的命案会召来648局的人进行处理。他既然利用了陆一宁，那他一定是很熟悉648局的人，他是通过施澄了解的648局，还是说他本身就是648局的人呢？

李念青的右手抚上了额头，低头状似是看着走廊上的地毯，双眼实则无神。能指挥施澄做这些事儿的人，除了裴青，她想不到别人了。

可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裴青已经死了，即使她能对霁月行动中很多不合理的转折点进行质疑，比如为什么明明禁毒支队有人能上，却选择她一个刑警当卧底去对接毒贩来救人？临门一脚了硬生生地把她撤下换上了裴青，明面儿上她明明没漏出什么破绽啊？当然后来从雷诺的话中他们得知警方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毒贩所掌握，可在霁月行动结束后的大排查中，并没有找出可疑的泄密人员，然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怎么能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呢？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裴青为打入敌人内部而装死欺骗自己人，可就凭他那副德行，他愿意选择谁作为自己的上级来进行单线对接呢？刑侦大队的队长江靖他都没多少尊敬，更别提信任禁毒大队的队长简国源了，那难道会是他们648局的局长万行易吗？

李念青摇了摇头，这三位在得知裴青的死讯后一个比一个难过，一个比一个惋惜，甚至比人家亲爹都要情真意切，都是老油条，李念青实在看不明白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要是反过来想，这三位谁又敢派裴青这个不定时的炸弹去做卧底任务呢？若是考虑到他本人的性格，确实，谁也不会怀疑他能在毒贩中混得风生水起，要是他一时兴起，不愿意回来可怎么办呢。若是顾忌到人家老爹的地位，大概率更不会把裴青派出去了吧。所以，最后难道是裴青的亲爹发话，把儿子送上前线？

若裴青是真的成功打入了敌方内部，那施澄是怎么找到他的，并且也顺利加入进去了？若裴青真的是警方的卧底，那他为什么要用如此张扬的方式昭示他的存在，而不是和他的上级单线联系呢？

李念青越想越觉得冷，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不自觉颤抖的身体。不行，她现在所有的思路都是从裴青没死这个前提出发，若他真的死了呢？若施澄协助的根本不是裴青呢？她不能顺着他们铺好路走，得跳出来，得站在客观的立场看待案件本身。

深吸一口气，李念青拿起了手机，对狄和昶说：“我们的首要任务还是破案，不能让施澄这个插曲占据我们过多的精力。你现在通知羽泽，不管找没找到新的九宫图，八点半的时候都要去1623号房间集合，然后找教材的话——”

“我已经查过了，海市的语文课本不是人教版的，咱京城的是，我已经给江队发了消息，让他想办法找一本儿。”狄和昶迅速地说。

“好，你现在就来二十八楼找我，路上帮我查一下夏荣集团的董事长林知序本人及其家庭成员的具体信息，尤其是他的次子林清的情况，着重调查，他一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