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测,认为自己的心思和性格都复杂无比,甚至有不少人都高傲地认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人明白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或者预测他们的行为——然而,只要收集的数据足够多,只要经验够多,只要相关的知识够多,这个地球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可以被揣摩个八九不离十,剩下的那百分之一,不过是疯子。”
“大多数人听见这种话都不会有多么高兴的。”云决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点。
“因为每个人都想极力证明自己的不同,”艾登笑了笑,“我听到的时候也不相信,直到他随口点评了我几句,没有一个字说错——我总劝说他退休以后可以去唐人街当个算命先生,只要别露出那张白人的脸,保证可以日进斗金,赚得比他在联邦调查局一辈子攒的钱还多。”
云决明被逗得笑出了声。
“那时候,我还问过老探员,难道变态连环凶手不包括在那百分之一里面吗?他们有许多心智跟疯子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数据学上会被称为‘偏差值过大’的人群。但他否定了我的想法,你知道为什么吗?”
“如果连环杀人犯要做到他的行为不可被预知,除非他完全放弃任何规律,随机挑选日子,时间,采用随机的手法杀死随机的对象,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云决明立刻抢答了,一谈起这些,他眼里的星星霎时便被点亮了,“但关键就在于,人类的‘随机’和数据学上的‘随机’不可同日而语,我们所作出的每一个看似随机的决定,背后实际上都是大量心理暗示和潜意识活动所为我们做出的选择。因此,理论上,即便一个连环杀人犯如此‘随机’的犯案,如果被观测得够久,也能总结出一套规律,因此不该被归类在那百分之一里。”
“没错,那个老探员也是这么说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艾登轻声感慨一句,“只有不够完美的侦查工作。”
“所以,其实我一直坚信着,艾登,只要那个杀害你父亲的连环杀人犯存在,我们就一定可以把他找出来。”
云决明很少会这般充满自信,也只有与心理学有关的事情能让他露出这一面,他那淡色的,被细细绒毛所包裹的双唇染上了轻快的色彩,光芒由内到外地照亮了那张几秒钟前还沉浸在痛苦中的面庞,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像在指挥乐队一样在空中比划着手势。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额头上的黑发快活地跟着晨风一块起舞,那双亮晶晶地眼睛直直地望着艾登,像是在问他的信念是否也同样坚定。
而艾登完全相信他说的话。
过去的一星期里,他推掉了所有的派对邀请,一直待在家里,见识了云决明是如何像阵龙卷风似的,迅速而深入地吸收着一切与犯罪心理学有关的知识,任何一点小小的空闲时间——在艾登身边打下手也好,坐在一旁帮他计力量训练需要的时间也好,陪他遛狗也好,刷牙的时候也好——他的手上始终都捧着书,kindle,或者是IPad。如果实在忙得腾不开手来,云决明就用听的,他新买了一个app,可以把导进去的论文大声地念出来。
如果说这些还不算什么的话,云决明甚至拜托艾莉去托妈妈的关系,从P大拿到了不对外公开的犯罪心理学课录像——虽说那都是90年代留下的资料,还要专门租一台vcr机子来播放,但教学内容倒没有过时多少,云决明每天都尽量抽空看一节,期间就像正在听课一样,还会认真的做笔记。
艾登清楚,云决明不全是为了他父亲才如此求知若渴,而是因为他本身就热爱这一切,与犯罪心理学有关的这一切。尽管他一直担忧自己会不会过多干涉云决明的生活,但劝说对方将专业更改为心理学这一点,艾登不会后悔。
“你真这么觉得?”他这么问,只是想看见云决明肯定时的笑容。
“真的。”
他果然笑了,是那种极为罕见的,咧开嘴的大笑,尽管只持续了短短须臾。云决明的牙齿并不怎么整齐,门牙有点歪,两颗小小的虎牙凸出来,但因为难得能见到他笑得如此开心,艾登只觉得那牙口可爱无比。
这时,他才能肯定。云决明的继父——不管他做了什么——至少都不是将云决明引向黑暗的主要原因。云决明不屑于他的作为,对他充满鄙夷,但这两者与他拒绝选择心理学专业时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比较,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觉得我就可以围绕你父亲的案件做出一个完整的受害人侧写,那之后,如果艾莉能够按照我的想法设计出一个程序,那我们就可以把所有你筛查出的案件资料输进电脑,然后根据多项关键点不断交叉对比,找出潜在的受害人。”
“你觉得是时候让艾莉也参与调查了吗?”
艾登有点犹豫。诚然,艾莉已经向他证明,她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也要能干得多,更何况艾登早就怀疑艾莉已经察觉了真相,家里的长辈从不到地下室去,他有时警惕因此放松,会忘记锁门——云决明第一次过来辅导时就刚好遇上,艾莉则更狡猾,说不定早就已经溜进房间,看遍了他找到的那些资料。
“那也是艾莉的父亲,她跟你一样有权知道真相,你早就应该让她知道了。”云决明晒道。
“也许等放假回来以后,”艾登松口了,但他仍然想给自己更多时间思考这件事,“我不想让她度假时还担心着这种事情。”
谈话到这儿中止了,云决明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又重新靠在车窗上,兴奋劲过去以后,他看起来的确像是要晕车的模样了。过了几分钟,艾登再瞥眼瞧他,就发现他的上下眼皮已经找到了彼此,云决明鼻息均匀,四肢放松,已经沉沉睡去了。
单手扶着方向盘,艾登在后座上摸索了好一会,找到了一床毯子。自从上次去看电影以后,他就发现云决明有晕车的毛病,很容易睡着,因此便在后座上备了一床毯子,免得他吹风着凉。一边开车,一边铺毯子并不容易,左边扯了右边掉,右边拉了左边滑,手忙脚乱地弄了一会,艾登才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把毯子掖好,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时已经拐上了高速公路。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游乐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