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新直到走出几十米远回才发现渡天诚并没有和他一同离开。
程立新连忙停下脚步，看着渡天诚身后那些呼啸而出的鬼魅，他不禁为渡天诚捏了一把汗：“老大！快走啊！你还在那干什么？！”
急切的声音闯过急促的风声，落入渡天诚的耳中。
听见程立新的声音，渡天诚脸上那份犹如冰霜一般的冷峻才变得稍稍缓释了一下。
他缓缓回身望了一眼，目光落在程立新身上，落在招财的身上，落在周时贤的身上……最终，越过他们，看向远处……
只是这样远远地看去，便能看到无数的背影在朝更远的地方奔逃。他们拼命摆着臂膀，摇头晃脑，只为离这已经出现漏洞的阵眼远一些。
那些是年轻的后辈们，是看热闹的秘术师，是特邀而来的见证者，是阵术师，是各家派出的侍卫……也是普通人。
渡天诚在地上抹了一道白痕，随着他身上白雾一般的力量涌出，数道阵法瞬间在空中构成，阻挡在肆意横行的鬼魅面前。
别说这几道阵法即时而布的阵法了，就连这道筹谋了几个月，靠着上百人布阵的引魂归岸之阵也已经被鬼魅撕裂地破碎。
渡天诚的阵法在鬼魅面前就和蝴蝶的翅膀一样脆弱。这些凌空浮现的阵法，在下一秒就被庞大的黑影一道一道撞破……
如此洪流，哪怕是渡天诚抬头，也不能看清全部的鬼魅。
他挥出几剑，几只鬼魅灰飞烟灭。但对于这道来势汹汹的鬼魅洪流，根本没有任何伤害。
“走。”渡天诚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月牙，那一圈的鬼魅瞬间成为了烟雾。
数只鬼魅视若无睹地穿过了渡天诚，径直冲向了远处四散奔逃的人。
程立新被鬼魅逼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对着眼前几乎被鬼魅遮掩道看不清的渡天诚费力地吼道：“你说什么，老大！你自己呢？”
我？
渡天诚似乎意识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他好像并没有想过。
“我么……”
渡天诚神情呆滞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刚刚倒是没发现，原来自己一路奔走过来，身上已经有了不少的伤痕，几道划开了衣物，几道渗着鲜血，虎口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开裂。
渡天再一次抬起眼眸，看向远处。看那些四处奔走的人。不过与方才不同，现在那些人的神色在渡天诚的眼中格外清晰……
是恐惧。
未知的恐惧，对数以千计的危险的恐惧，对庞然大物的恐惧。
“我啊……”
我该怎么做，遇到危险的时候应该如何？
似乎有人已经问过了。
那太危险……
我是来当英雄的，可不是来当炮灰的。要是真有什么事情，我才不管这窝老崽子们的死活嘞。天大地大，不如自己我拔腿就跑……
当时这话说的漂亮。
现在向来也确是如此。漂亮的话，漂亮的气势。不过，怎么突然就开始犹豫了呢？
我是来当英雄的，在世间走一遭，不能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我是来当英雄的，若泰山轰倒之前无人应答，那我便可成为那个一步登天者。
“快走。这里我来顶住。”
渡天诚将剑在手中快速地旋转了几下，随即望向这个逐渐黯淡的阵眼。
看来，这个阵眼最后的力量也要消失了。
程立新迟疑地问道：“可是，您呢……莫老板要我来找您，也是希望您去安全的地方啊。”
“是啊，没有那么小气吧……”渡天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浮现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道：“虽然说我们之前确实彼此之间有很多误会，但他确确实实欺骗过我。所以现在，让我骗一次也算扯平了。”
“哎？您说什么？”程立新皱起了眉头。
鬼魅之多，程立新已经看不见渡天诚脸上的神情，但他能从话中听到渡天诚的果断。可这份果断，有些不是时候。
“老大，您……这个阵眼马上就要失效了，届时，漫天的鬼魅都会盯着这个突破口。那是百万只鬼魅啊，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快走，去找莫老板。”渡天诚将脸色一横，随即厉声喝道：“犹犹豫豫地，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
“是，是……”
狂风的凄鸣再度响起，程立新被从阵中出来的力量撞得连连后退。
他终究还是拗不过渡天诚，加上背上还背了一个人，他也终究还是选择了走向远处。
“往人多的地方跑，不要落单。招财你要多看着点，咬烂几只也不算浪费食物。实在斗不过这些鬼魅……手上不是还有火符吗，看着情况扔一点吧……”渡天诚注视着程立新的背影看着他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你和我年轻时候太像了……”
……
“家主！”周允谦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正院前的望亭前，他知道周重岚就在这里，“家主大人，出事了！”
周允谦吼完几嗓子之后，终于对自己的年纪地下了他。他俯下身双手支撑着膝盖，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张红的脸色。当他抬起头，看向周围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里的氛围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
阵法徐徐而升，引魂归岸仪式开始。三家家主应该是汇聚在这里观望的。几百年向来如此今日也是这般做的。
因此，周允谦才会径直跑到这里来。
可是现在，周围除了耳边呼啸的风声，连一个应答的人都没有。
周允谦原地转了一圈，才看到望亭的边缘，那个视线最好的地方挺直地站了一个人。
“周家主。”周允谦连忙迈着紧凑的步伐，走到了周重岚的身边，“出事了……”
“是啊，出事了，还不是小事……从这里望去，什么都看得清楚。”
周重岚点了点头，随即用手指向了从望亭边看下去，巨大的阵法犹如虎豹一般在山涧盘伺，无数的黑影在空中乱舞。
纸符和剑影划开一道道白光，与黑影交错不下。
那是仍不让步者的坚持。
见状，周允谦连忙低头恭恭敬敬地一拜，谨慎地问道：“家主，那接下来呢？借周时司之命引出摆渡使大人已经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极限。可如今阵法失控，阵眼破碎……这些可都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啊。”
“可有追查到是何人动了手脚？”周重岚背对这周允谦，他那一身长衫，在风中摇曳着，不断勾勒着他的棱角。
“这……事发突然，场面极其混乱，族中精锐第一时间奔赴结界，并未来得及调查此事。”周允谦咽了咽口水，走到周重岚身边低声到：“只怕是……当真有鬼族混入。”
周重岚侧过了眼眸，淡然的双眸之中瞬间浮现出一抹凌厉之色，但在下一秒，他的目光又包含着笑意：
“我们虚构出来的人若是成了真，倒也好。
不过，如今是谁破坏了阵法，到底带着什么目的都已经算不上重要的了。解决眼前的的危机才是重中之重。”
周重岚抬起头，看向空中。四下狂风骤起，黑影穿梭，在那黑云避天的天光之下，空中仿若划开了一道暗红色的口子。诡秘的黑雾在里面翻涌不止，百目的巨兽擦肩而过，不详的雨水在其中蔓延……
从那道通道中，能够瞥见边界的一刹。仅仅是那么一刹，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他会来吗？”
周重岚问道。
片刻，他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声。长衫被风吹起，犹如战士的衣襟一样乱舞，可他目光却渐渐落了下来。从始至终，他的眼中都没有任何光泽。
狂风能够吹息灯火，这是谁都明白的事情。何况这股狂风已经吹了三百年……
周允谦低下头，沉默道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才道：“如此声势浩大，摆渡使大人必然注意到了，他即是摆渡使，那应当来看看。”
“是吗，”周重岚似乎并不在意周允谦的回答，他最后看了一样那抹黑红的裂缝，恋恋不舍地转过身，道：
“几位家主和各派的权威长者本来坐镇于此，如你所见，这里只有我。
张家家主调动家族成员先行一步去稳固结界，结界若是出了问题才是一发不可收拾，我相信张家家主的实力。
孙家家主和各派高手一同去控制四散奔逃的鬼魅了，还有周家大半的子弟也一同去保护那些力量不足的人。”
“那您是……”
周允谦欲言又止。
周重岚轻轻笑了笑，眼神却慢慢阴沉了下来。
……
渡天诚的身影犹如树梢上倔强的树叶一样，紧紧地抓着，却又无力做出其他。
鬼魅穿过了他的身体，他咬了咬牙，往前挪了一步。
渡天诚素来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状态，就像他不注重自己的打扮一样。对于背后便是边界的人，所谓的死亡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无道的怨恨，暴虐的鬼魅，那些生者的执念。从小到大，从阴暗的孤儿院到街角的□□，从血途的幸存者到面向混沌的独行者。
渡天诚本以为自己不会惧怕什么，是但是现在，他确实突然有些害怕了……
望不见尽头的鬼魅，完全可以将一个信誓旦旦的英雄无声无息地吞没，可以将数百人都吃地一点都不剩。
蚂蚁如何撼动巨石？
退一步，有周家四处奔赴的守卫，有孙家的毒使，有重新开始构建阵法的张家阵师……
还有，慌不择路的普通人。
“这把剑，是从上一个疯子那里拿来的……它的名字，叫：不退。”
数道白色的犹如丝带一样从渡天诚身上浮现，在空中飘扬。它们编织在渡天诚的短剑上，编织在消散的阵眼前。
就这样，毫无遮拦的鬼魅在渡天诚面前迟缓了步伐，它们撕扯着眼前白色的力量，确确实实拥挤成了一团。
但渡天诚根本无法维系如此强大的力量。
执剑抵在阵前，双手却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浑身剧烈地疼痛，疼到大脑一片空白。
口中溢出一股腥咸味，紧接着，眼前的一切也渐渐被红色取代……
快走！
朦胧之中，渡天诚听到了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催促他离开。他感觉那声音有些耳熟，但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谁？”渡天诚蠕动着嘴唇问着，鲜血随着他开口一同翻涌上了，他急忙咽下去，却被鲜血呛了一口。
“咳咳咳！”
快离开那里，你拦不住！
周围明明没有人……那个声音，好像来自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