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黑暗之中苏醒，不知我为何物；我从黑暗中起身，不知我应为何物。

我在黑暗中行走，鬼魅傍我身，百鬼皆嬉笑。

吞噬弱小，崇敬强大，这是一路所见所闻。但我知道，我并非那强大中的一员。

当漫天黑雾向我扑来，我看见黑雾之中有一团灯火向我靠近。

灯火驱散黑色，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我听说过，他们是渡者，他们身上的气息强大到可以吞噬掉一切的鬼族。

我得跑，但我没跑掉。

其中一个渡者蹲下来，问我：

喜不喜欢当王？

……

招财在莫瑜的怀里打着呼噜，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再有一会它就要睡着了。

莫瑜轻轻挠着招财的下巴，他看着招财起伏的毛绒绒身躯，脸上有几抹复杂的神色。

“我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界不可能存在天然能够吞噬鬼魅的存在。话说，我这样自作主张的寻找你的来历是不是有些不妥？招财，你是怎么想的？”

“呼噜噜噜……”

招财满意地打着呼噜，似乎就用这呼噜声进行回应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招财总是特别喜欢黏在莫瑜的身上，甚至还特别听莫瑜的话。这些待遇可都是侦探社里那个养了招财好几年的渡猫奴没有的。

对此，莫瑜也感到很满意。

似乎只有和招财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不会整个人空空落落的。

莫瑜看着招财时不时晃悠两下的尾巴。一猫一人，又是日常温和的傍晚，这本是多么安逸的事情。

可就在此时，莫瑜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神色一变。

他用极缓慢的动作将招财轻轻的放在了椅子上，随即迅速地消失在了黑色的雾气之中。

……

“松手……你会后悔的……”周重岚紧紧扒着屠袖的手，眼睛用紧紧瞪着这个眼中丝毫没有犹豫的鬼界之王。

可这些都没有任何作用。它只让屠袖眼中的笑意，变得更加轻蔑了。

周围的周家子弟相互使着眼色，可都不敢上前帮忙。他们能在周家活下去，也都是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看得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没事把自己的性命往鬼王的枪口上撞呢。

他们其中的有些人甚至还在默默庆幸：幸好鬼王没有殃及无辜，只对周重岚一个人动手。

“……大人他，不会发放过你的……”周重岚狠狠地看着屠袖，咬牙切齿道。

即便眼前的是一位有着万鬼簇拥的鬼界之王，也丝毫不能阻止周重岚那透过瞳孔透过人心的种种咒骂。

“他？你说执灯渡者吗？”屠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眼，将钳在周重岚脖子上的手往上提了提，“呵，你觉得他是会相信我还是会相信你？他选择了无情，对于你们这些只会哀嚎求饶的小虫子，他不会瞥视一眼的……”

话语落下，一道黑色的雾气从屠袖眼中游出，像是一条游蛇一样，迅速通过屠袖的手，在周重岚的身体一圈圈缠绕，将他紧紧绞住。

本来就脸色涨红的周重岚瞬间觉得意识迷糊了起来。

旁边的周家人见状纷纷底下头，有的甚至开始往后缩了缩身子。

“别害怕，”

屠袖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了这些战战兢兢的周家人，道：

“周家的人，我可一个都没打算放过哦。”

一句话，缓缓地，慢慢地落下。甚至说话者的声音是有些轻快的。

可这句话依然犹如重锤一样狠狠砸击着所有人的心头。那些本来感觉置身事外，只需要看热闹的周家弟子感觉心口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瞳孔一缩，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也就在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他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一位，是与百鬼同行的鬼界之王，是自世界伊始那场百万恶鬼的厮杀之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屠戮的魔王。

天地为其倾倒，万物为其噤声。

这位鬼王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段不败的神话，是无法被驳倒的无理强大。

与生死同行，与善恶谈笑，最终在虚妄和荒诞面前，他选择了全部。

没有渡者那般的权能，也没有生来便继承的使命。一个自黑暗之中诞生的并不成形的鬼影，却活生生将自己拉到了和渡者一样的位置上。

以一己之力，镇压鬼界。以一己之力，统治着鬼界。

接着，他将高处的人一个个都推向深渊，他站在鬼界之主的王座之上，俯视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这便是——鬼王屠袖。

他从不抬头，因为没有人在他之上。

当黑色的雾气从空中压下，肆虐的狂风将整个周家笼罩之时，一道极其微弱的灯火照在了周重岚的几近黯淡的眼眸之中。

“住手。”

一只白地像是风干了的骨头一样的手轻轻按住了屠袖的手腕。并不用力，只是觉得有一股凉意透过衣袖，从手腕处渗入。

那双试图抹杀一些微不足道的蝼蚁的眼神突然愣了一下，满眼的霜寒在那个瞬间消退无踪。

屠袖扬了扬眉毛，一转头看见一身黑衣将自己遮地严严实实的莫瑜，不仅差点没认出来，还差点被这打扮逗笑了。

显然，他身上的杀意已经荡然无存了。

找了半天莫瑜的脸究竟在什么方向，屠袖才开口道：“渡者大人，你来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鬼王大人。”

屠袖看着莫瑜的面具顿时有些无语，但有不好说破什么：“嘶……不是渡者大人你要我来还那个吗？”

“哪个？”莫瑜一脸茫然。

“那个啊！”

屠袖抽了抽嘴角，激动地甚至松开了掐住周重岚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形状。

这个大小和厚度有些眼熟，加上屠袖一直往一边瞟的眼神。

好像是周家的族谱……

莫瑜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扯着屠袖衣袖的手。

不过，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呢？

莫瑜看了一眼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周重岚，和周围神情忐忑的周家人，“你是不是吓他们了？”

“没有啊，”屠袖摊了摊手，随即露出了满脸的无辜，道：“没有吓，我就是想把他们都咔嚓了。”

屠袖说完，向着莫瑜露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好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一样。

这让莫瑜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听错了，还是看错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愉悦地对待杀戮呢。

见着莫瑜身上的那份犹豫，屠袖笑着追问道：“渡者大人，我这么做虽然有些僭越了，但您并不在乎吧？”

莫瑜的目光透过面具，看了屠袖一眼。听到如此出格的话，但莫瑜并无丝毫恼怒之意，他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人界之事，别再插手。回鬼界去。”

屠袖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他嘴角刚要开口，但余光瞥见了身旁还匍匐在地上的周重岚。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嫌恶之意。

随即，他拉住了莫瑜的肩膀一挥衣袖将自己和莫瑜都卷入黑雾之中，只留下一句：“本王和渡者大人借一步说话，你们可要乖乖的。”

一个无人的角落，莫瑜和屠袖两人走出了黑雾。

“有什么问题？”莫瑜先开口问道。

“有大问题，”屠袖挑起眉毛，神情也不似刚刚那份恭敬地虚假，他盯着莫瑜的眼睛，步步将他逼近，“你什么时候，如此在意人类了？”

“我在意什么？”

“这些家伙，已经如此越界了，你却丝毫不理睬，由着他们胡作非为。反倒是我，我就这么一出手，你就立刻赶了过来……小逾儿，你怎么如此的偏心？”

“他们，”莫瑜目光躲闪了一下，随即强装镇定道：“他们其实动不了我。”

“这是规矩，是底线！”

屠袖突然瞥开莫瑜的视线，暴跳如雷道：“这些不知感恩的小虫子敢侵犯渡者，敢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来，那就是以下犯上！在那一刻，他们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过……”

屠袖似乎平复了一下心情，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莫瑜：“既然你在乎这些匍匐在地上的家伙，那我就帮你换一波人吧。放心，他们会比现在的周家更加忠心，更加听话。”

“你在说什么啊？屠袖？”

莫瑜被吼了一通，本来就有些无措，现在更是有些不理解了。

他突然发现，这双茫然的眼睛怎么也看不清眼前这个屠袖。

但有一点可以明确，这个屠袖分明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屠袖并不一样了。

莫瑜那单纯的脑子里面，从来一种对恶意的认知，哪怕是有，他也不会察觉到。

屠袖摘下了莫瑜的面具，看见了莫瑜那双充满着疑惑和质问的眼睛。那一瞬间，屠戮的目光明显僵住了，一抹不经意的痛心再次掠过他的心口。

片刻后，屠袖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

轻声道：“抱歉……我的意思是那些不听使唤的东西，留着也只是个祸害，倒不如提前处理掉。”

“为什么要让他们变得听话？”莫瑜还是不解，眨着眼睛看着屠袖，道：“他们怎么做，都是人界自己的选择，后果也是由人界自己承担。于你，于我，都毫无关系啊。”

屠袖一时语塞道：“那，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因为鬼族不可干涉人界之事啊，这是规矩。”

“嘶，”屠袖好不容易缓下来的神情瞬间又不受控制地张扬了起来，显然，他被气得不轻，“这样说吧，小逾儿……

如果，周家的人伤害了渡天诚，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莫瑜皱起了眉头，面对屠袖的质问开始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需要做什么吧？为什么，为什么是渡天诚。”

“别想其他东西，你就给我想！”

屠袖按住了莫瑜的肩膀，将他逼到角落，随后重重地按在了墙上。

“想象一下，”屠袖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渡天诚此刻浑身是血地躺在你的怀里，身体渐渐冰冷，口中呢喃的话语渐渐变得模糊……他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他一定说着安慰你的话语，但他的眼中必然是不甘心的，可是他的眼眸充血，也逐渐失去了光泽。”

“你在说什么……”莫瑜摇着头，躲闪着屠袖的目光。可即便他怎么抗拒，屠袖描述的这些画面仍然不断地进入他的脑海。

有一瞬间，莫瑜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怀中有什么重量，一个灰色的身影毫无生机地躺在那里……

“你有无尽的寿命，不死不灭，但他只是个人类，即便什么都不做，闭上眼睛也会逝去。他在你怀里失去了最后的生机，从今往后，你再也见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了。”

“别说了……屠袖。”莫瑜感觉脑子有些乱了，一些极为零碎的事情和记忆粘连在一起，变得难以分辨

屠袖的眼眶渐渐红了，继续吼到，“但你毫不在乎，对他的死亡，对那些幕后黑手的得意洋洋都毫不在乎！规则就那么重要，那从来都没有示现过的法则就那么重要？

你不是机器啊，灯逾！你不是这个样子是，你应该会哭，会笑，会为了死去的他而想要屠戮人界！”

“我？可我……是莫瑜啊。”

莫瑜的话让屠袖愣住了，那一会，他甚至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一瞬间，他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声音在心口回荡。

这样一句平淡中茫然的声音，成为了压垮屠袖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啊……”屠袖停顿了好久好久，最终淡然一笑，“你是莫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