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样凝重的氛围中，莫瑜缓缓开口道：

“抱歉……我没听懂。”

“噗嗤，”渡天诚挣扎了一下但显然还是没有憋住笑意，他有些无奈地看向了莫瑜，轻轻叹了口气，道：

“将整个蔚海城都置入同等的威胁之中，一切都陷入慌乱于无章，那么原来依靠这份平和而隐藏的那份不和谐也会随之显露出来。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我们似乎没有那么多力量用来实施。并且……若真是如此，人界恐怕也容不下我了。”

屠袖笑了笑，似乎在嘲笑渡天诚的自知之明，但抬起了眼眸，目光从周围几人身上一个个划过。

“我看看这位不得了的掌世者身边有什么力量：一个套着躯壳的魂魄，确实少见；一个阴气和鬼族差不多重的人类，也是稀罕物；一个……”

屠袖的神情微微一愣，随后像是确认似地将身体往前挪了挪，眼睛也眯了起来道：

“喂喂，后面那个小娃娃快死了你们知道吗？”

听见这话，几人纷纷看向了钻在周时的背后的程立新。

“记忆影响灵魂，灵魂继而影响记忆，他的记忆怎么损失得这样快？灵魂怕是遭不住这样的流失啊。如此循环往复下去，这个小娃娃就快不行了。”

“程立新吗？”

渡天诚在屠袖和程立新之间来回看了几眼。虽然，本来还想进一步询问屠袖和莫瑜之间事情但是现在显然顾不上那么多了。

渡天诚连忙跑到程立新身边，上上下下摸索道：“小程，你感觉有什么异样吗？身体难受吗？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没有，”程立新还没见过这样热情的渡天诚，被摸得直痒痒，连连躲闪道：“真没事啊老大，就是脑子有些晕晕的，整个人轻飘飘的。”

莫瑜见到这副场景瞬间皱了皱眉头，不假思索地快步上前将渡天诚从程立新身边拉开。

殊不知，这一切屠袖都看在眼里。他的目光紧紧看着莫瑜的神情，但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并不是那样淡然的。随着莫瑜的表情变化，屠袖的眼中的惊讶，欣喜，担忧，甚至是更加矛盾的情绪都在轮番显现。

“渡社长你冷静一些……”莫瑜轻声道，随即瞥了一眼屠袖，“屠袖说得也没错，但那是鬼族的时间观的‘快死了’。对于人类来说，应该还有十几年的时间。

记忆渐渐流失，成为没有过去之人，不知道自己为何物，不知道未来为何物，整个人在混沌和迷茫之中行走，终被混沌吞噬。

灵魂残缺之人，不会重入轮回，而是会去往边界，最终徘徊成为无意识的鬼魅。仅此而已。”

“啊，这是安慰吗莫老板，这怎么听起来更加严重了！”渡天诚一转身顺势扒拉着莫瑜的两只手整个人挂在了莫瑜身上满脸悲苦道：“我还以为小程就是记忆受到改动，最多想办法记起来就好，没想到竟然会威胁到生命……”

顿了顿神，渡天诚突然望向莫瑜，“那这，这能救吗？”

没等莫瑜说话，屠袖就微笑着开了口，他似乎早就意料道渡天诚的反应了。

“人界的掌世者，可是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失去记忆之后，你这个手下就不记得这些危险的事情了，他就能远离这些鬼魅。也就没有人会追着他，盯着他，想要伤害他了。

掌世者，你不是挺在乎你身边的人吗，为什么还要将他们拉向这危险的深渊呢，放他们走向安全的地方，不好吗？”

“这……”渡天诚的神情犹豫了起来。

他确实没想过这些。但不得不说，屠袖刚刚说的话的确很戳他的心窝子。渡天诚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自然是侦探社大家的安慰啊。

硕允多半是被人抓走了；老魏也离奇失踪；程立新的记忆问题似乎比想象中的严重；经过上次那么一闹，周时司身后的周家必然还一直虎视眈眈……

现在渡天诚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保证大家的安全。

如果说程立新的记忆消失是因为“专家”担心程立新知道什么，那么，当程立新完全忘却了这段记忆，完全忘记了自己在侦探社的经历过的事情，那未尝不是件好事呢？

没有人会觊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程立新也可以安全一些。

但渡天诚还没有说什么，程立新便从周时司身后站了出来，今天第一次大声说话道：

“我不要，老大。你不要听他讲话，我要跟着你们一起，我也要跟着去找硕子哥。我已经不记得硕子哥长什么样子了，还要我连你们的样子也不记得吗……那这样算什么，临阵脱逃吗？”

“当然不是了，小程。”渡天诚低下了头，郑重地将手放在程立新的肩膀上，道“你听我说，我确实忽略了这一点，你现在的处境比我想的危险，你不应该再跟在我们身边了。”

“所以要我忘记这些，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吗？”

程立新平时话不多，但他不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

当他踏入侦探社的那一瞬间。在他的面前，敞开的一个虚无缥缈但又五彩斑斓的世界。什么妖魔鬼怪，什么鬼魅神明，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不在是一个沉入人海谁都看不上的小白，他有心心念念的大家，有可以努力的事情。

当这个散发着幻彩而又不真实的世界在面前敞开，当一个人体会过最真挚的美好，便不会想要回到那千篇一律的灰色之中了。

“当你们在做危险的事情的时候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在别的什么地方点着外卖打着游戏傻乐是吗？

老大，这样的虚假对我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啊？那我在侦探社的这半年算什么啊？是一段可以随意丢去的记忆吗……”

面对程立新一句句的质问，渡天诚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向很能说的渡天诚，一向面对他人的质问极会反驳的渡天诚却在此刻只能沉默地看着程立新无措地摇头。

“小程，可我保证不了……”

保证不了任何人的安危。

“因为害怕斗争而选择放弃争斗的人，最终都成为了战争的附属品。”莫瑜说着，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但他看向的不是渡天诚，而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吃瓜鬼王。

“屠袖，你不是不知道这些。”

莫瑜的言语之间带了几分责问，颇具威严。和方才什么都听得懵懵懂懂的模样判若两人。

屠袖被训斥地愣了愣神，随即像个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孩童一样吐了吐舌头，然后端正了一下坐姿。

接着，莫瑜看向了渡天诚，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声音对渡天诚说道：“连记忆都敢舍弃，那当危险来临之时你所知的就只剩下了未知。将未来统统交给命运决定，这可不是渡天诚的行事。

既然你不愿退，那就不能慌张。既然有每个人都要救的野心，那就不能犹豫和迟疑，更加不能妥协。

我是愚钝不堪的非人之物，但是我也能看到更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渡天诚，这一路上你并没有把我当一路人对吧。”

渡天劫垂下了头，刚刚和程立新说话的气势瞬间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委屈巴巴的颤音：“抱歉，莫老板，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但这一切远远超过我的能力范围，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将周围的人一个个送得远远的，然后……”

“然后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就像周家那次一样，如果我没有来，你就死了。”

莫瑜用极其冷淡的声音说出来渡天诚内心的想法。一个什么都想救的人的名单里面，似乎从来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这样盛气凌人的莫老板他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间，渡天诚都不知道该把自己的目光放在哪边，只能低着头站得笔直。

莫瑜站在渡天诚面前，他打量了一会渡天诚，又转头看了看屠袖。

片刻后，莫瑜的神情才稍稍变得缓和。

“一个看热闹不怕惹祸上身的鬼，一个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事情的人。”莫瑜分别瞪了两人一眼，随即道：“我做决定，硕允还是要找，但先处理程立新记忆的问题。”

听见这话的语气似乎已经恢复了平常，渡天诚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但，但这记忆的问题恐怕只有摆渡使那样的大人物才能够解决。我们怎么着急都没有用……”

毕竟记忆关系到灵魂，灵魂上的异常只有有一定权能的存在才能影响。

比如说摆渡使。

不过，渡天诚能够想到的也只有摆渡使了。

就是不知道那些“专家”是怎么做到将人的记忆弄得逐渐消散的。

看着莫瑜有些无语的神情，渡天诚豁然开朗到：“我明白了，我这就叫摆渡使大人过来。”

看着渡天诚真的一副要把摆渡使叫出来的模样，莫瑜连忙抬手制止道：“那位渡者不行。”

“那谁行？鬼王吗？”渡天诚的认知里面厉害的人物也只有这两个了。不是渡者就是鬼王，不然还有谁能够改变灵魂呢。

“没有那么复杂……屠袖。”莫瑜回身唤道。

听见莫瑜叫自己的名字屠袖连忙从新一轮吃瓜之中抽出身来。

他似乎明白莫瑜的意思，立刻十分顺从地站了起来，微微低了低头，随即走到了程立新面前。

还没有等渡天诚和程立新都反应过来，屠袖就伸出那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程立新的眉间。

“这是？”

过了仅仅几秒钟，屠袖就将指尖收了回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坐回了沙发上。

“记忆没有消失，而是想废纸一样被揉搓起来了。展开记忆需要一些时间，接下来你可能会发现有些事情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的脑海之中，但你具体想不清楚是怎样的事情。

不过……关于硕允这个人的记忆是被强制抹去的。我在你的脑海中施下了一个术，只要见到硕允，你的记忆就能凭借以往的经历一点点重构。”

屠袖的高效动作令程立新都开始怀疑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渡天诚显然震惊的并不仅仅是屠袖的高效：“不是，你怎么能控制别人的记忆呢？只有力量接近于至高的存在，只有身负法则，拥有一点权能的人才能控制记忆啊。”

“一件事情解决了，人也散地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屠袖没有回答，而是下达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