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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远行归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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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落日像射翻金乌,浩大一轮跌坠在眼前,又似含着怒意与不甘,奋余烈煽起无边火焰,昏昏然焚烧着天幕。野火将海面映得通红,随浪涛掀起阵阵哀嚎,荡平西野扫到山间夹缝。戴面纱的年轻人驻足裂谷,与蓄势待发的余辉遥遥相望,顷刻后,败下阵来。借山风撩起的间隙,他久违地看见了太阳。

这一眼长久地停留在他心里,保管在犹豫的眼神后,牵绊住他的脚步。太阳的光芒是如此温暖耀眼,照得天地仿佛焕然一新。前哨,乃至整个西野,这黯淡张裂的地面,密密麻麻的帐篷,在连成一片的天海之下竟如此渺小。他只是站在略高处,哪怕两岸石壁将视野拘束得狭长,也难以抑制地投身于这种浩瀚。并且,太阳总是骄傲、不许人琢磨的事物,日落就像日出一样神秘,需要人紧紧盯着。一旦挪开视线,即使不过喝一盏茶,说一句话,它就能钻进人们分神的空子,带着堪称奇迹的美景溜走。

而现在,年轻人确实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使它沉没向大海的步履放缓。忽然,他察觉到埋藏在脑海深处,对璀璨星空的隐约期待。于是低下头,静默数着数,试图等再抬起头时会否有星空。巨大的树叶弯卷成一个椭圆舱,细锐又柔长的叶齿舒展出花型,连接澈净的清气凝成天窗。外面是迷蒙的阴云,片刻不停地拨弄着浊气,云后,月光与日光都苟延残喘。

年轻人骤然从梦中惊醒,四周是苍翠的树叶。他连叩两下舱壁,挖通叶脉誊刻的文字渐渐熄灭光芒,整个绿叶似花朵般打开。他坐起身环顾,天色将亮,地界已然到了西京。叶子十分顺从地随着指示走,他在叶面上划划转转,径直落入将军府,降在那片幽寂的竹林。早醒的侍从正忙着洒扫院内落叶,冷不丁见他回来,都不惊讶陆续请安问好。他纵身跃下,拂停了叶面最后一处符文,立即有人腾出手来,小心卷好收进屋里。

竹林前,石桌上的瓷瓶孑然立着,他望着不由得犹豫。俄而还是拿起净瓶,把孤枝全部抛去。瓶里有人添了新水,他放在掌心摇啊摇,五指颤抖着把水倾倒在地。他回屋换了身衣裳,思索后将瓷瓶锁进抽屉,到花园随便捡朵枯花,乘着渡水往渚上去。

清闲的院落和原来一样清闲,他简单诵了遍咒,不愿把外面的浑浊带进来。始终沿着□□走,他看饶是这座院子,花草也到了衰颓的时候。近来仲秋剩个尾巴,早晚冷气透衣的凉,除了傍晚地温尚热,众人陪着褪痗在院里走走,别时都不大出门。柳烟搬来躺椅搁在纱窗下,铺两床暄软的褥子,盖着绣毯。照衬着罗纱的杏黄颜色,偏只借太阳最温柔的光景。褪痗越发少眠,爱倚窗翻几篇书,用累了眼就合上浅寐须臾。他掀起绣帘进里间时,柳烟正坐在凳上做活。经其掩口示意,只起身低声道:“大爷。”

不稚冬摆手让她自己坐,一面轻着手脚贴到窗边,拿起书卷看了两行。禁不住皱眉,悄声问:“底下人各顾各的生意,想不到常常搜罗些新鲜玩意儿,也是人情使然。你们就跟在身边,怎么也想不到?又开始看多少年的老文章。”

“新鲜玩意儿不缺,是我缺摆弄新东西的精神。”

褪痗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一成不变的疲惫里有了许多欣幸。他微笑着讨要回旧书,封皮上《渠林故话》四个字已磨损得几乎看不清楚,仍然一页页展平折角放在旁边,好开始他的兴师问罪。柳烟见状无声退到屋外。不稚冬听惯了他的那套老说辞,还是搬过凳子坐在跟前,瞅一眼纸张都变脆的话本,扬眉笑问:“小时候不读书偷看的故事,现在重读也这么有滋味?”

“这书是哪儿来的,你还记得吗?”褪痗枕在椅上歪头看他,没说他意料中的话,却笑得十分慨然。这一问令不稚冬摸不着头脑,他困惑又好笑,仿佛答案理应是显而易见的,可他少不更事的弟弟,被终年的孤寂与感伤蒙蔽了双眼。于是他摊开手,耸了耸肩说:“大概是筛选下来,不准进老爹藏书楼的那些,看着有趣就拿给你消遣。”

“你不记得了,这是你送我的。”褪痗像是早已预知回答,突然落下泪来,用绣毯遮住面容,望着他笑道,“你说是偶然从市井间淘见,但如何都不肯表明来历。书里写的地方和这里大不相同,哪怕是西洲也不及它有趣,你说长大后要带我去看看。父亲可能不同意,但你会偷偷带我去看上一眼,他一定不知道。因为,渠林的果汁糖看起来非常好吃,大绿山无比广袤。现在,我问你,这卷书从哪儿来?”

不稚冬的容颜渐渐沉落,他一动不动坐着,投向褪痗的目光也稍显失神。而褪痗努力分辨,仍认不出他是否陷入回忆。半晌,不稚冬轻叹一声,愧疚地不敢看他,只说:“我确实不记得,应该是在某个旧书摊,或替人抄书写字的穷书生那里。”

褪痗躲在绣毯下攥紧了衣服,他向大哥要丝帕拭泪,连同明雨所说的话一并擦去。良久后重新言道:“你去哪儿了?”

“京城外走了走,不过是件小事。”不稚冬摇着头站起身,退到床边抱臂立着,含含糊糊不肯说实话。褪痗不悦地望向窗外,伸手抚着纱窗平静地说:“是暵珛的事,他究竟带走了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大费周章?”

“你也以为他偷拿了东西?”不稚冬轻笑一声,抿着嘴看他,意味深长道,“什么都没有,他整个人就是麻烦。”褪痗回头接住他的视线,不禁皱起了眉,问:“你杀了他?”

他撇撇嘴,沉闷地呼出一口气,遗憾叹道:“差一点儿,他逃回西野了。”

“你进了西野?”褪痗骤然撑着椅子坐起,胸膛的急气一冲,顶得猛一阵咳嗽。不稚冬连忙上前替他拍背。他慌乱中抓住不稚冬的手,后怕得汗毛倒竖,未等和缓便急切开言:“那里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处处寇仇!他们若知道你是将军府的公子,还不杀你而后快!”

不稚冬岂敢分解,连连安抚斟了茶给他喝,才笑着辩白道:“我只在前哨走走,没往深处去。何况你也说了,那里都是些流民莽夫,纵然知道哪能奈我何?”

褪痗见他如此轻视,怎么喝茶也浇不灭心底愠怒,不由得一把揪过他衣领嗔训道:“少自夸口!就是城郭的普通人,暴动起来也要费一番功夫。毋庸说西野的江湖人士,即使不死也能扒你层皮!”

不稚冬不言语则管看着他笑。直到褪痗消了气脱身出来,他坐在凳上,好似有满腔的话含在眼里。久久沉默着,终于开口却说:“你好好的,我去把情况告诉老爹。”

褪痗目视他收起笑容,目视他起身离开,倏地握拳在扶手上重重一捶,叫住他狠声言道:“他不是你生身父亲,你为他做的够多了,什么恩情也还尽了!为什么还要听他的?你为什么不走!他早就丧心病狂,你还当他是曾经的父亲,看看南天国吧、看看南洲吧。他会害死你!等你我都死了,他就落得清净,他的野心就再无牵无挂了!”

不稚冬站在原地,安静听完他的话,还是没回头离开了。

褪痗用力闭上眼睛,栽倒进躺椅急促喘息着。柳烟与棉琪慌忙掀帘进来,准备服侍他吃药,却被推着拿来纸笔。他仿佛彻底耗空了精神,掩口咳出一片血来,将绢帕抛在地上。又哭又笑执笔写成书信,连连催着令快封了寄去。棉琪心底一沉吓得跟着垂泪,只顾按他说的装写起信封。唯有柳烟思虑镇定,且先把她拦住,问道:“写是写了,送往何处去呢?”褪痗痴痴地笑着,更洒下几行清泪,轻飘飘地答道:“绘唳堂,给局尺。”

几乎是漫长一夜的祸事。采石场矿道塌方,所幸恰逢交班时候,虽闹得声势浩大,并没有工人伤亡。和清接到消息,作为将军府僚属与城防一同赶往,着实受了不小的震撼。采石场前是一处冶金场,占地数百亩。不干别的,专设五六台冶炼炉,旁边围搭着三层架子,架起中间一根细长石柱。石柱通体凿刻凹纹,校准后以金属鎏填。附近数顷荒地皆平整做厂院,除石柱外,一排排一列列垒满了中空的石环,按做工程序、刻纹样式分门别类码放。和天界运输的石制品别无二致,而数量令他瞠目结舌。

城防与赶来的临冬照常做讯问记录,唯有最末批次的货物受到影响,可能延误几天工期。和清听临冬的建议派人通知西花街。众人煞有介事地来,煞有介事地回去。等到府上时,明雨早早吹了灯歇息。他却倚在梧桐枝,被诸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烦扰得毫无倦意,眼睁睁看着天亮,一片清光降入东岸。

未时初至,主院便来人喊,二人稍作梳洗跟着进院。仍是上回的厅堂,只有一个陌生青年坐在下首,翠绿的长衫用银线铺成彩纹,外罩白地绿花儿大袖,头戴一条碧绿抹额,长发高束着。贻夏独自随行侍奉,为二人倒了茶。不稚冬也嫌礼仪繁琐,三人仅各自介绍了身份,依市井间的习惯打交道。适逢别院收拾妥当,他言说老爹事忙,由自己带着过去。

三人离了屯桥大街向南走,过一个街区从明德大街上正往西去。不远处的路南是条画舫斜街,中间一道买石巷,朝西直通花雍长街。巷里前后拢共三户人家,其中两家院门并开在南侧,重门深锁不似有人居住。唯有北侧是一座府院,高门虚掩,门内依稀传来人声窸窣。

不稚冬在院前叩门,高门立即大开,一位干练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躬身对三人行礼问道:“大爷,二爷,不稚冬大人。”

明雨却身让了半步,和清不动声色退到一旁,向他问:“这位是?”

不稚冬微笑着答道:“恪帘是这座宅邸的管家,大小事务都经她的手,从来料理得当。”说着就引二人往里面走,恪帘则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进院是一座假山,四周栽种槐柳,山中一条幽径步入花园。园内榆树荫盖一片空地,好设置石桌石凳。花园后临着庭院,有三间广厅,经回廊至后进,一样三间堂屋并厢房配房。下了游廊向后走,过一道圆月拱门,是一处平阔道场,左右分别列一对兵器架,两端置几个箭靶。东西过角门各有一座跨院,格局陈设同主院无异。

庭院中,宅邸侍从分列两班,皆垂手立着,满院男女老少几十人悄寂无声。不稚冬忽然笑着绕到二人身后,一左一右勾住肩膀,称他从将军府拨人过来,又在外面新买了些。恪帘依次叫赁屋租地、出行车马、通禀门房、日用膳食、院内洒扫等杂事上的人请安,待二人见过后吩咐散了。留下一班屋里的随侍。前头两个领班分别叫樽珠与糅烟的,不稚冬亲自引着和二人见面。其余十数个少年中有一人,听名叫芳卉,和清望着格外眼熟。半晌想起,她就是初入府时躲在花丛里哭的那个。

二人都不愿住堂屋,各自挑了间厢房,众人忙活着往里挪东西。明雨坐在庭院有一搭没一搭扭着头看,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夜的计划。

莫名其妙跟着张结半宿的还有西花街。城防夤夜敲门通知工期延误,梴松迟迟未归,故北不得已去炟旰处说明情况。赓沆派众人担心了整夜,临天亮时局尺传来消息,故北又马不停蹄会合往雨涟湖赶。

雨涟湖深处,年轻的水族不懂来者的焦头烂额,坐在硕大叶面上呦呦吹着竹笛。轻扬的曲调乘风跃入山路,扶摇驰过山坳,提醒隐居者有客来访。

长杕垫了件云绡软披伏在石桌小憩。忽而被乐声唤醒,她揉揉眼坐直身子,拿着软披收回屋里。路过花丛时,蓦地瞥见一个小小身影藏在花坛后。想着是不肯念书偷跑来的孩子,她笑着向花坛走去,悄悄探出身子问:“今天先生不点名吗?”然而花坛后空无一人,唯有风摇着叶回应。她不禁笑叹自己看花了眼,继续朝屋内走。

可那个小身影不依不饶地再度出现,于廊柱后一闪而过。长杕逐渐收起笑容,严肃下来,追着影子走去。谁料迈上石阶后,步廊同样空空如也。她召来清光伏潜身侧,检视着周围徐步向屋后走去,女孩突然迎面朝她跑来。她匆忙闪身堪堪避过,再回头时,女孩已骤然消失不见。

她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知觉逐步从体内衰退,指尖的清光开始失散,空中的所有灵气渐渐消亡。没了清气的支撑,庞大的疲惫感铺天盖地压来。攀附在身上的黑斑肆意释放痛楚,从四面八方奔涌将她吞没,撕咬着她的理智。耳边俶尔生出响动,如蚊蝇,如窃语,如嬉闹,如呼噪,眨眼间便如人声鼎沸,似巨槌一下下砸在鼓膜,震得她天旋地转、头疼欲裂。女孩成长至少年,忽然出现在背后,猛地抬手把她推下步廊。一具腐朽尸骨扭曲着,持剑朝她走来,剑刃一尘不染,闪烁着寒光,迎面刺入她眼中。

长杕彻底被乐声唤醒,见周身浊气缭绕,胳膊上的黑斑延伸到袖口。她低叹一声冷静下来,默念起清心咒,很快有清光浮出将浊气斩毁。她倚在桌旁喘息,竹笛还吹着,局尺和故北就过了山门,进院里来。

一夜未归,故北担心梴松,火急火燎跑进来问。长杕出言安慰,一面带他到了卧房。间瑓比梴松不大几岁,经此提心吊胆一夜,二人抵着头睡得昏天黑地。故北摇了好半晌才把他们都叫醒,众人来在院里说话。梴松急着扑到故北身边,语无伦次地比比划划,随后一把拽出间瑓来。间瑓不慌不忙地行礼,几人说话间面色愈发严肃。长杕强打起精神听着,耳畔却捉不到一丝声音。她恍惚中扶住局尺,不等开口眼前便骤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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