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习习,我跟林清雾在镇上压马路。
远处路灯的橙色光晕在我身后重叠,林清雾不禁看呆了。
我摆了好几下手,他才缓过神来,继续牵着我往前走。
“在沙洲,找到你想要的自由了么?”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姨婆之前问过我,有没有为之奋斗的目标,那会儿我正无所事事,便随口糊弄过去了。时隔多日,再回想这个问题更唏嘘了。
大学同学都在大城市卷生卷死,天天在朋友圈吐槽说九九六太累。
那是累么?是因为挣得少。哪天给他们月薪十万,别说九九六,九九七他们做梦都得笑。
他们的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人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就是工资和年终奖,这样的人生多么的千篇一律,无聊且乏味。
林清雾问:“有想过之后的打算么?”
“先陪我姨婆在沙洲待一段时间吧,之后……”我认真思索了一番,“大概率会回上海。你呢——”
“我高中毕业之后就在当健身房教练。”他认真地回答,“之后……可能会换一份工作吧。”
“当教练不好么?”
他遥望着暗夜里闪烁的星辰:“我想带我妈妈再活一次,弥补对她的亏欠。她从出生到去世,都窝在小县城里,我想带她去没去过的城市,然后……选一个城市好好生活。”
“不想留在沙洲?”
林清雾回眸:“沙洲很好,之后我会再回来。”
他痛苦和快乐的回忆都保留了沙洲,他想先逃避这里一阵,于是我给他出谋划策:“想不想留在上海?”
“怎么?你在上海有房么?这么想让我住过去?”
“还真有。”我沾沾自喜起来,“徐汇那边,我爷爷和我外公两人一起给我准备了一套大婚房,早就装修好了。我爸妈答应,我一找到工作,就让我搬进去住。”
林清雾纳闷道:“之前都没住过?”
“我爸妈说我自理能力太差。你要是跟我一起回上海,我俩一起住那边,反正有人给我做饭和打扫卫生。”
他捏了捏我的脸:“你这是找男朋友还是找保姆?”
我拍了拍林清雾的手背,让他把手放下来:“就当交房租喽。算你跟我合租,怎么样?”
“考虑考虑。”
我抱了抱他的腰:“这还用考虑啊?每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帅哥给你暖床,你不应该立刻答应么?”
林清雾犹豫了一下:“你现在特别像在邀请我加入你的家庭。”
“我可没让你入赘啊。”
林清雾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给你个东西。”
他张开手掌,掌心处亮出一个赤色的手环,因为握得太久,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我把手环捏在手里把玩着,他说:“这是一种古老的藏饰,藏语里叫——巴,也叫鸡血藤。”
戴好手环,我显摆地晃了晃手腕。手环沿着手腕一上一下,很服帖。林清雾说:“鸡血藤相传最早产于山南大巴西日神山脚下,是扎日吉加寺的喇嘛做的。佩戴它,能辟邪和保平安。”
我忽然想起他的微信昵称也是藏文:“你很了解藏文化?”
“不算了解,算一种信仰。”
“我想知道你的昵称是什么意思?”
“洛萨尔桑。”林清雾认真地对我说,“新年快乐。”
“没过年呢,是不是有点早了?”
“今天是藏历新年。”林清雾勾了勾我的鼻头,“竹哲,希望我们能过一个又一个的新年。”
我把脖子缩回来,轻声嘀咕:“你都没告诉我你要送礼物,我都没准备回礼……”
声音不大,他还是听到了。
林清雾走近,搂住了我的腰,嘴唇贴近我的耳边调侃:“或者,现在送也可以啊?”
我更忸怩了,刚要张嘴回应,林清雾在我的嘴角轻轻地啄了一口,堵住了我的嘴:“洛萨尔桑。”
“洛萨尔桑……”我鬼使神差地回应着他这个吻。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暧昧的场面被我的手机所铃声打破。
来电显示是我妈妈。
“会不会有急事?”
被林清雾这么一说,我更慌了,赶紧接听电话:“妈——”
“儿子,你在哪儿呢?”
我看着跟我四目相对的林清雾,撒谎道:“我……我在沙洲村里呢,你找我有事儿啊?”
“甘蔗!公司派你爸来兰州出差,我也许久没去看望你姨婆了,打算跟他一起去一趟沙洲,顺带接你回家。”
还好没急事,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好啊,什么时候来?我提前准备一下?”
“我跟你爸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什么?!你们……到哪儿了?!”
老爸也在车里,声音很小:“车已经到镇上了,到村里大概四十分钟吧。”
我佯装淡定:“你们怎么过去的啊?这大晚上的。”
“我跟你爸在兰州下了飞机,就在附近租了辆车,开车方便——”
我赶紧随便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了。
爸妈已经到了镇上,四十分钟左右到村里,现在往回赶,根本来不及。
林清雾显然也放弃抵抗了:“要不你跟叔叔阿姨说,我俩出来约会了……?”
我苦着一张脸:“可我刚跟他们说我在沙洲……就算要表明关系,也得当面跟他们说呀!要不然……搞得像我俩在……偷情。”
林清雾的脑子也乱作一团,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有所行动,他不顾三七二十一,拉着我往回赶:“走!回沙洲。”
我边上车边问:“能赶上么?”
林清雾喘息着,发动二手车:“抄近道,不能也得能!叔叔阿姨要是觉得我不正经就完了!”
为了防止露馅,回程路上我特意关心起姨婆,给她打了一通漫长的电话,不为别的,就为占线。
本以为这事凑合能应付过去,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接到了一个岑观宁的电话,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岑观宁他妈和林清雾他爸也来沙洲了。
我好不容易沉下去的心重新浮了起来,我冷静地在电话里出谋划策:“我爸妈是租的车,但林清雾你爸应该是开车回去的,岑观宁,你知道车牌号么?”
岑观宁脱口而出道:“A66666!”
“……”我对林清雾道,“你爸可真有钱。”
岑观宁补充:“林叔叔有两辆车,也有可能是A88888,我不太确定他开哪辆。”
“……”
伏苑杉那边也在正着急地往回赶:“然后呢?”
林清雾不紧不慢地说:“你俩在村口接应,要是碰到我爸和岑阿姨就带去小卖铺找张奶奶。碰到竹哲的爸妈就带去我奶奶家,先拖延时间,你们随机应变,我们很快赶回来!”
“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岑观宁问。
“应该没问题。”我自己给自己打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岑观宁还是觉得不靠谱,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哪儿不靠谱,只好云里雾里地照做。
不多时,岑观宁和伏苑杉早早地等在了村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密切注意来往车辆的动向。
等了不到十分钟,漆黑的夜被双束强灯刺破,一辆车徐徐驶近。
岑观宁又惊又喜:“车来了。”
伏苑杉的夜间视力比岑观宁好,瞪大眼睛往远处瞅,车牌是66666——
岑观宁的心凉了半截。
林叔的车。
伏苑杉赶紧掏出手机给林清雾发语言,发完消息,车正好驶进了村头的小路,两人火急火燎去迎车。
岑观宁热情似火:“妈!林叔!”
岑观宁妈妈从窗户里探出来:“宁宁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冷,我们自己进去就行,这孩子就是热情,还出来接。”
岑观宁赶紧跟林清雾打照面:“啊,天黑,怕你们找不到路!”
为了拖延时间,他故意抱着伏苑杉的胳膊:“这位是我哥的高中同学,伏苑杉。”
被赶鸭子上架,伏苑杉只好无奈陪笑:“叔叔,阿姨好。”
林爸也很礼貌:“你好,你好。”
只见,岑观宁妈妈激动地对车里一个女人说:“这就是我儿子!看看,对不对眼?”
女人这才漏出半张脸,有些尴尬道:“好,真好。”
这个女人岑观宁从未见过,不仅如此,他还细心地发现,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了个陌生男人,这对陌生男女好像关系匪浅的样子。
伏苑杉开始按计划走流程:“叔叔阿姨,林奶奶和林清雾还在给你们收拾房间,林清雾让我先带你们去张奶奶的小卖铺,喝口茶,暖暖身子。”
女人听到“小卖铺”三个字,机关被开启一般,愣住了:“张美英的小卖铺?是不是?”
伏苑杉一惊,隐隐只觉大事不妙。
“我们就是去小卖铺的!刚好可以一起呀!”女人高兴道。
岑观宁没缓过神,问这对陌生男女:“等等——叔叔阿姨,你们这么晚去小卖铺干什么呀?”
女人说:“走亲戚啊!”
林爸豁然开朗:“你们在路上车熄了火,我搭你们一程顺风车。原来你们走的亲戚是张姨啊!早说么!”
男人也有了兴致:“你认识张美英啊?”
林爸招了招手,很是自来熟:“都是一个村的!哪能不认识啊!”
女人操着一口流畅的沪语:“那不是刚好赶上了!我们啊,从上海过来看望我姨妈,顺带接我儿子回上海,既然都是熟人,那就一起吧——”
伏苑杉终于从“上海”、“姨妈”、“儿子”等字眼里组合出来了事情的全貌,但没听到对方亲口说,还是不死心,决心最后一搏:“阿姨,您……儿子是不是叫——竹哲?”
竹哲妈“诶呀”一声:“他认识我儿子!我就说都是熟人吧!林爸爸,开车!去我姨妈家——”
林爸:“好嘞!”
“……”
车疾驰而去,岑观宁都没叫住。
两位拦道的人面面相觑,除了震惊就是莫名其妙。
彻底想明白了的伏苑杉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