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很安静，二人喘息稍定，彼此静默了片刻，忽而相视哈哈一笑。
肾上腺素激增，让人感觉畅快和兴奋，这种感觉虽然会随着体内激素的退潮而消退，但似乎也将之前的困顿、压抑、烦躁等种种负面情绪都带走了。
方远舟环顾四周，试图寻一处可坐之处。
孟空指了指不远处一条长长的钢管：“咱们坐那儿吧！”
月亮洒下银辉，落在并排而坐的两个少年身上，显得宁静而幽远。
许是都还沉浸在刚才那段跑酷中，两人久久不言。
最后，还是方远舟打破了沉默。
“谢谢你！”他为刚才酒吧里那场架道谢，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没人为他打过架，这感觉有点奇怪。
“没事。”孟空言简意赅地回应。
方远舟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天台？”他一个本地人都搞不清楚，没想到孟空一个外地来拍戏的倒是熟门熟路，这让他有点好奇。
孟空：“去年来这儿拍一个年代戏，有个场景就在这个天台。”
“哦，怪不得。”
两个问题问完，沉默再次出现。
方远舟不是很擅长挑起话题的人，以前和孟空是雇佣关系，很多话都是公事公办，现在两人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倒不知道该怎么和孟空说话了。
他搜肠刮肚了好一阵，突然从记忆库里调出一段对话。
“你说一会儿有事跟我说。”方远舟问，“是什么事？”
孟空没有正面回答，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胖子没怎么你吧？”
“啊？”方远舟冷不丁被问，羞耻感又露了头，“呃，其实，也没，没怎么样。”
他十分不好意思，话都说得不利索。
孟空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执着：“没怎么样？是怎么样？”
回想胖子黏在自己身上的那双手，方远舟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转头看向别处，语气低弱：“能不能不聊这个话题，我不是很想回忆。”
其实，那胖子没有对他造成直接伤害，就是摸了一把，但方远舟清清白白一个小伙儿，心里肯定过不去这道坎。
孟空语气粗重起来，愤愤：“刚才就应该卸了那个畜生一条胳膊，便宜他了。”
回想起胖子鼻青脸肿地晕死在卡座上的样子，以及孟空那不要命的阎王做派，方远舟胆寒之下又不免庆幸。
他叹口气：“当初去酒吧打工，想过会被人欺负，也想过可能会见到很多不好的事情，但真的没想到……还好遇到你……”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没把话说到底，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从孟空的角度看过去，实在是可怜。
“所以，你就别在酒吧打工了。”孟空顿了顿，“还是给我打工吧！”
方远舟一愣，这就是孟空要说的事？之前辞他，是孟空要面子，他完全理解。那现在又要雇他，是因为可怜他吗？
可是，方远舟也不喜欢被人可怜。
“还是，不了吧！”他想起油佳的雪中送炭，觉得自己没办法辜负别人的一片好意。正如以前他拒绝油佳和现在他拒绝孟空，都是出自他的本心和品性。
眼见着孟空眉头皱起，脸色低沉，方远舟连忙找补：“你别生气，我以后会小心的。”
可是孟空根本不买他的账，又恢复了霸道性格：“那种地方你怎么小心？客人招你点单，你能不去？遇到流氓，你能应对？就你这弱鸡似的小身板！”
我这身材怎么了？方远舟不甘心地挺了挺腰，却不小心扭到了某个地方，疼得嘶了一下。
再看孟空，赤手空拳独挑两人，除了嘴角有点淡淡的淤青，其余似乎都还挺好。
好吧，他这身体素质确实不如孟少爷强健。
“怎么了？腰疼？”孟空看出他的不对劲，伸手要掀开他的衬衫下摆。
方远舟“腾”一下觉得脸烧得慌，挥手隔开了孟空伸过来的手。
就着月色，孟空看到方远舟脸红了一片。
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这行为有些冒失，还怕方远舟因为自己的冒失又起了心理阴影，懊恼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方远舟虽然想到胖子那样心里膈应，但他还是分得清此刻是膈应还是不好意思。
他垂首，小声说了一句“没关系”，不敢和孟空对视。
说来也巧，刚才有一片云飘到月亮上，遮住了大半月光，也挡住了他的脸红。
但是那片云很快就飘走了，清亮的月光重新洒下大地。
方远舟一下子看到了孟空双手指关节上的红肿。
他不由自主地拉起孟空那双手，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疼。
这是为他受的伤。
孟空抽回被拉住的双手，背到了身后，然后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不许看。”
“啊？”方远舟懵了一下。
“除非，你给我看一下你的。”孟空挪挪嘴巴，示意方远舟刚才腰疼的部位。
听着挺公平，但是他还是有些别扭。
今天晚上不知道是怎么了，面对孟空心里总是不得劲，也许是被那胖子恶心到的缘故吧！
不过他回过头来想，都是男的，看下腰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方远舟觉得自己又不是小姑娘，不至于这么扭捏和脆弱，遂点头答应了。
白衬衫下摆被方远舟轻轻掀开，他背过身去，给孟空展示刚才疼痛的部位。
月色不够亮，孟空用手机打着光查看。
在腰侧靠后的地方，光滑白皙的肤色上透着红，在那片红的正中隐约露出一点凹陷，像嘴边的梨涡一样可爱。
孟空喉结上下微微滑动了一下，他的心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边界隔成了两片：一片充满嫉妒和愤怒，恨不得把弄伤方远舟腰的那个人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另一片则像灌满了夏夜微凉的湖水，有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痒呼呼、麻酥酥。
愤怒，他可以跟自己解释，是自己正义感爆棚，见不得有人被欺负。
可是嫉妒，还有那股酥麻痒的感觉，却怎么也解释不了出处和来源。
孟空演过那么多角色，体会过那么多情感，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异样情绪的缘起呢？
他当然知道，解释不清才更加清楚地知道。
他，心动了！
可是，他不能，他没有资格去喜欢。
像方远舟这样有着大好前途的好孩子，值得更好的人生。
此刻，他生出几分庆幸，还好现在还只是本能的喜欢，一切都还来得及。
“怎么了？”方远舟见孟空查看了好半天却一言不发，有些忐忑，“是伤得厉害吗？”
孟空似被惊醒一般，清了清嗓子：“还好，就是红肿了，范围也不小，估计明天会起淤青。”
方远舟轻轻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只是淤青而已，不要紧。
孟空又问：“还有哪里疼？”
其实，前胸也疼，是摔趴在酒桌上重压所致，但方远舟不打算说。
比起后腰，前胸似乎是更加敏感的地方。
“没了。”方远舟拉好下摆，回过身来，“给我看看你的手。”
他捧着孟空一双手，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
左手还好，只有手背有些红肿，但右手的情况就比较严重了。
右手中间三根手指的指关节已经肿胀，中指那块还擦掉了一小块皮肤，露出湿漉漉的红肉。
那种丝丝缕缕的疼又出现了，比刚才还要难受。
方远舟眼眶一紧，视线开始模糊。
很快，一滴泪从眼眶中夺路而逃，和孟空的手背狭路相逢。
孟空被突如其来的湿意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方远舟正对着他的右手掉眼泪，瞬间觉得方远舟特别可爱。
“没事啦！”孟空轻笑着安慰，“一点小伤，几天就好了。”
他抽回右手，郑重其事地说：“一会儿去药店买膏药，给你的腰贴一贴，好得快。”
自己手伤成那样，还惦记他的腰。方远舟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心里觉得暖洋洋。
“好，一会儿去买，给你也贴贴。”
“那你小心。”静默了一会儿，孟空延续之前的话题，但他没再坚持让方远舟离开酒吧，只是不放心地叮嘱。
一来，方远舟不愿意；二来，他刚刚发现自己心动了，哪里还敢把人拴在身边。
“嗯。”方远舟答应得乖乖的。
孟空心里一阵发紧，有些绝望自己的自制力。
对方一个简单的“嗯”就能将他撩拨得心痒痒的，实在是太丢人了。
偏偏此刻，方远舟还盯着他，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璀璨。
孟空觉得今晚回酒店，他得好好念念经、清清心。
就在他心猿意马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迅速接通手机，同时暗暗长呼了一口气。
听筒里传来林林焦躁的声音：“限你俩十分钟内赶到我这里。”
孟空：“干吗？”
那头林林有些抓狂：“做笔录，需要苦主到场。”
电话挂了。
方远舟隐约听到话筒里的声音似乎比较激烈，不放心地问：“怎么了？”
孟空从钢管上一跃而起，笑笑：“走吧，林林让我们去派出所做笔录。”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又看了看月光下这个纯真的少年。
今晚月亮真大啊！月色真美啊！
可惜，这么美的月色他只敢偷偷地享受一小会儿。因为，再不走，他可能就要沉溺在月色中，再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