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斗殴,双方都有责任。
但巧就巧在,那三人被派出所带走之后一查,居然是在逃犯罪嫌疑人。
警察叔叔当即将人逮捕归案,对孟空和林林的“英雄行为”明教育暗表扬了一番后,就放他们走了。
从派出所出来,孟空要送方远舟回家,但被方远舟拒绝了。
他家离派出所不远,走一走就到了,实在不需要送。
孟空见他坚持,只好作罢。
但在分别之际,孟空还是坚持去药店买了一堆膏药,全部给了方远舟。
方远舟从一袋子膏药里拿出一支喷剂,硬塞到孟空手里,然后说了声再见,三步两步拐过前面不远的路口,消失在夜色中。
孟空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一转头,发现林林正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边挂着一抹神经兮兮的笑。
“你干吗?笑得这么渗人!”
林林装模作样地拍拍肚皮:“饱了,被狗粮喂饱了!”
孟空斜他一眼,径直走开,不想理这个神经病。
林林小跑着跟上去,笑嘻嘻地说:“哎,就你俩刚才那个拉扯,简直了——”
他充分发挥演艺人员的特长,将刚才那段互送膏药的片段以一人分饰两角的方式给演绎了一遍。
就在他演到孟空深情目送的时候,孟空实在受不了了,开启毒舌攻击:“演得烂死了。”
林林反驳:“怎么可能,我可是拿过奖的。”
林林演得很好,但孟空不是很相信自己刚才目送的含情量有林林演得那么高。
他岔开话题:“对了,刚酒吧里那个男生你加微信了吧,推送给我。”
“谁啊?”
“就那个娃娃脸。”
林林掏出手机,忽然咂摸过味来:“什么加微信,我是那么随便加微信的人吗?”
“少来,快推给我,我找他有事。”
林林一边推送杨小艺的名片,一边奇怪:“你找他干吗?哎,你不会想脚踏两条船吧?”
“什么两条船。”孟空厚颜驳斥,“一条都没有。”
又过了一个路口,一辆空出租车路过,孟空招手拦下。
林林的酒店就在那个路口附近,孟空不管他,自己钻上车就走了。
留下林林一个人站在夜色中,对着消失的汽车尾气跳脚。
靠——和方远舟比,自己的待遇也忒差了点吧!见色轻友的狗东西!
孟空上了车,给司机报了一个酒店名,正好杨小艺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他便开始给人发微信。
因为私心,他不勉强方远舟离开酒吧,但要他完全不管不问,他也做不到。
既然方远舟能在微信上和杨小艺聊天,那说明俩人关系还不错。
他决定给杨小艺一点好处,让他随时关注方远舟的动向,如此万一方远舟又遇上什么麻烦,有个人能随时给自己通风报信也是好的。
拎着一大袋药,方远舟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跟喝了酒一样晕乎。
今天这一晚上过得可真是跌宕起伏,像做梦。
被胖子揩油是噩梦,但孟空为他出头,还带他一起看月亮,就真的很像一场美梦。
美梦不常有,今天是他20岁整生日,这场美梦也许就是老天因为噩梦而补偿给他的礼物吧!
手机忽然响了,方远舟从乱绪中抽离,接起电话。
是醉梦的高老板。
今晚这场混乱估计给高老板造成了不少损失,方远舟觉得很抱歉,不过电话里高老板非但不在意,还一个劲儿地安慰他,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他还做不做了。
方远舟本来就没打算走,当然回复还做。
高老板得到肯定答复,似乎松了一口气,又说了几句好话,就挂断了。
几秒后,方远舟微信里收到了高老板的日结工资。
他收了转账,回复了谢谢。
回到家已经快12点了,方远舟本以为爷爷已经睡了,没想到他刚一开门,方爷爷就从房间里出来迎他。
这些天,方爷爷的腿脚明显利索了不少,也不再用拐杖了。
“爷爷,你怎么还没睡?”方远舟有些惊讶。
方爷爷打开客厅大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餐桌边。
然后,就见老爷子打开冰箱,拿出了一个中等大小的蛋糕,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他把蛋糕放到方远舟面前,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松一口气:“豁,还没过12点,还来得及给你过生日。”
他打开蛋糕,点了蜡烛,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子。
纵然历经坎坷,但平平安安地又长了一岁,值得庆贺。
“小舟,20岁生日快乐!”
方远舟再次红了眼睛,这一晚上,他已经哭过一回了,没想到还要再哭一回。
方爷爷拍拍他的手:“傻孩子,愣着干什么,许个愿吧!”
方远舟双手合十,闭着眼,心里有些茫然。
许什么愿呢?
他希望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了。
哎,等等——
如果生日愿望可以许两个的话,他还希望那个人,方远舟模糊地想着,希望那个人可以多笑一笑,希望他万事顺意,一切随心!
“呼——”他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钟锤敲响,挂钟报时,12点了。
把蛋糕分了分,方爷爷摆摆手只让方远舟吃,他晚上吃不了这么腻的甜食。
方远舟铲了一小块放在小纸碟子里,其余的原样封好,放到冰箱冷藏。
然后,他又把爷爷送到卧室,敦促他早点休息。
诸事停当后,他洗了一个战斗澡,端着那碟小蛋糕,还拿了那一大袋子药,回了卧室。
他先给自己上药。
刚洗澡的时候,他对着镜子看过,前胸还有后腰是重灾区。
还好脸上没伤到,否则被爷爷看见了,还不知道解释呢!
药膏里薄荷的清凉消退了伤处些许肿热,方远舟觉得好多了,他决定拿出一套题来刷一刷。
目前一个月的暑假已经过半,这几天忙于照顾爷爷还有去酒吧打工,他有几天没碰题了。
做题嘛,就像练舞一样,一天不练手就会生。
但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方远舟就是静不下心来。
写了几题后,方远舟实在是定不下心神,索性搁下笔出神。
有些人想法具有滞后性,当时不觉得,事后才恍然。
方远舟便是如此。
刚刚过去的一晚上,实在发生太多事,桩桩件件都超出了方远舟的日常阙值。
也许只有两年前那场家破人亡能一较高下。
他可以理解孟空为他出头的热血,也可以理解自己被他奔跑着带上天台的动容,这些都算朋友间的义气和安慰。
但他不理解自己的眼泪就这么泛滥而下,也不理解见到对方受伤就忍不住难过得心颤。
桩桩件件似乎超越了某个界限,某个他无法很清晰察觉的界限。
他想起第一次和林林在酒吧里的谈话。
虽然林林没有把话说透,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在向他宣告孟空的取向。
如果孟空真的取向为男,那他会喜欢自己吗?
想到这里,方远舟猛然一颤,浑身如遭电击。
老天,佛祖,上苍,玉帝……他把能想到的祈祷对象全部挨个都乱七八糟地感叹了一遍,但还是没法抹去那股震撼全身每一条神经的惊恐。
他为什么会想到“孟空是不是喜欢自己”这个空前奇怪的问题?
难道说,难道说他喜欢孟空?
那些眼泪,那些心疼,全部出自一份卑微的暗恋之心?
方远舟腿有些软,坐椅子上都有些坐不住。
夜风透过纱窗吹进来,一下一下拂过他的脸,似乎也在荡漾着他的心。
难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会有的情绪吗?多么奇怪啊!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可是,喜欢了之后又该如何?
且不论孟空是否对自己有意,就自己和孟空之间的差距就隔了一个银河系。
人家是童星出身、具有一定国民度的明星,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穷学生,还有着很不光彩的糟糕家庭。
方远舟有些出神,就像他没办法选择一个更好的父亲一样,他也没办法选择一份更适宜的情愫。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选就能选的,就像梦想一样。生活会给你戴上一副无形的枷锁,让你毫无选择,只能放弃。
可是,放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直到此刻,方远舟才深深明白,他从来都没有放弃的勇气。
那个杀人犯父亲不是他选择放弃的,而是被法律制裁才迫不得已从他的生活中退出。
那个遥不可及的文学梦想也不是他选择放弃的,而是时间给他留了余地,还没到直面放弃的那一刻罢了。
但摆在眼前的这份喜欢,已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刻。
选择继续,还是选择放弃,在方远舟看来,就如同到年龄就要结婚生子那般迫在眉睫。
也许等他再年长十岁,他不会如此迫切。
但这个年纪,生离都可以当做死别,他也没办法跳出年岁的桎梏,更成熟地去想去做。
方远舟很想找个人倾诉,希望能有人帮他。
但是在他的生活中,没有人能帮他解决这种情感问题。
如果生活中没有,或许网络上的陌生人可以聊聊。
思及此,方远舟打开电脑,点开“千秋”论坛,找到“半亩方塘”的私信聊天记录。
上一条还停留在关于梦想的那篇小杂文的稿费问题上。
为什么会想到找“半亩方塘”?在方远舟匮乏的人际关系中,只有这一个称得上既熟悉又陌生,也只有这一个思想比他成熟还能理解他。
远上白云舟:在吗?有点事想请教。
大概隔了5分钟,那边回了一条消息。
半亩方塘:?你说。
方远舟简单归纳了一下自己的苦恼,一股脑地问了过去。
半亩方塘:你这真的可以被称为“少年的烦恼”,具有典型意义。
远上白云舟:那这种烦恼应该怎样消除?
半亩方塘:你的心会找到办法,而时间会判定最后的结果。这都是急不来的。
关上电脑,方远舟焦灼的心冷静了不少。
有些事自己想不透,但别人点一下,就能一下子醍醐灌顶。
确实,现在就去想要不要和对方怎样根本还嫌太早,因为就连对方喜不喜欢自己都还没搞清楚。
也许,对方根本对自己无意,那这份喜欢也就无疾而终了,也就不用自己在那儿患得患失、左右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