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哐啷注意到了莫瑜的眼神,收起了短刀,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手揣在了怀里,道: “理由呢,怎么不说了?”
“你……”
莫瑜有些不解地打量着这个人,他不理解这个人身上的怒意分明并没有消退,可是为什么他的神色之中却是异常的冷静。
而且这事情,和莫瑜想象的发展不一样呢。怎么刚刚还剑拔弩张,聊着聊着就变得平和起来了?
莫瑜小声自言自语道:“一般人类在人类生气的时候,应该会特别愤怒地不愿意听任何声音吧?”
“你先告诉我,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魏哐啷似乎非常执着于这一点,看向眼神也变得有些不一样,“若是仅仅因为相信自己的同族或者什么其他主观的理由,我会真的用你祭奠我那些已逝的同伴。”
莫瑜摊了摊手,无所畏惧道:“是的。我是瞎猜的,确实没有任何依据。”
“不,你有,我看到了。”魏哐啷看着莫瑜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道:“我看过很多人,因此我能够看出来,有这样干净的眼睛,你不是一个撒谎的人……呃,的鬼。”
怎么都这样说呢。
莫瑜对自己撒谎的能力倍感怀疑,可是眼下并没有其他很好的搪塞方式了。
毕竟莫瑜刚刚说的那些“蹊跷”什么的本来也只是想要混淆视听,阻止对方冲动的行为。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相信了,并且还有一股刨根问底之势。
这可不行啊。
扯谎也瞒不过去。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份不保啊。
“真的没有依据,只是我愚昧的相信罢了。”莫瑜依旧努力地挣扎着。
他也没有料想到,本来这好端端大家都认为自己是鬼族,突然直接自己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若是魏哐啷只是如第一次所见的那般是个单纯而莽撞的大兵,莫瑜大抵也无所谓自己的身份暴露与否。
可眼下,尚且不知道魏哐啷的意图,也无法预测他的动机和计划。
蔚海城内暗潮汹涌,两界局和研究所是表面上的组局者,背地里三家势力已经开始干预,而鬼族更是潜伏在黑暗之处。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不可预测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身形不再如浮萍一般无所凭依,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是世间最后的渡者了而自己身上的谜团还没有解开。
总之,莫瑜犹豫了。
在沉默之中,莫瑜听见魏哐啷轻轻叹了口气,随即靠在墙上讲述了一段长远的经历:
“为什么我会加入两界局呢?
目睹了这样血腥的事情,目睹了美好的未来在瞬间化为泡影,目睹了至亲之人在眼前慢慢失去生机。人要么会变得胆怯,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地缩在自己的世界中;要么变得偏执,在那之后疯狂地想要寻找鬼族的身影而赶尽杀绝。
可能是因为我是个没良心的人吧,我并不是这两者之一。
如今我仍然待在两界局,其实只有一个理由:我需要一个真相。
我确确实实对鬼族抱有恨意,毕竟我亲眼看到了父母倒在鬼族脚下。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任务,我斩杀过的鬼族也是一只手都数不完的……可是那种生命在手中消逝的感觉,鲜血淋漓的双手和失败者的哀嚎没有让我有一丝一毫的解恨,反而越发焦躁。
我总是在想:这些来到人界的鬼族真的该死吗。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想当年杀害我父母的鬼族了。
大抵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杀戮并不是我所追求的。
为此,我调查过很多。
我背着两界局的兄弟们在一个人暗中调查以往鬼族袭击人类的案件,我发现其中一大部分的案件都不合理,根本不符合目前人界对于鬼族的认知。
包括十九年前的案件,当我冷静下来重新审视那起案件,我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这背后牵扯太深,又有谁陷入其中,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我不敢肯定。
处于安全考虑,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我的发现,也不敢透露任何的想法。但是我的调查和观察并没有因此停止,人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嘛。
自从我是父母不在了之后,我其实变得非常敏感了,这十九年间我极少相信别人。
那个疯子掌世者的事情我了解过一些,他其实和我很像,但是他比我勇敢多了。
呵……能和他在一起的人,我的意思是即便是鬼也或许可以相信。
两界局在隐藏什么东西,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也许可以合作。我相信,你也不会顾忌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
所以,可否告诉我,你说蹊跷的缘由是什么?”
看着魏哐啷的眼眸,莫瑜终于知道了魏哐啷身上那种除了愤怒之外的异样的情感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名为善良的痛苦。
不愿意看到他人的痛苦,一遍遍审视自己。即便是面对有血海深仇的鬼族,善良依然控制住了理性。
他既无法以杀戮来泄愤,也无法对这个毫无留恋的世间说永别,甚至强烈的责任感使他无处蜷缩。
他只能被推着不断地前进,不断前进……直到前脚掌踩到了无法回头的悬崖上。
将痛苦作为方向,恨意作为燃料,他心里高于一切的善良则是把握理性的方向盘。
如此,在哐啷声和祝福声中匆忙来到世间的孩子,走上了一条没有声音的道路。
从魏哐啷身上散发的这种压抑的感觉,连莫瑜能够感受到。
窒息而无助。
就像一个人试图于天地为敌一样。
不用想,这终究是以失败告终的。
不需要莫瑜去理会,魏哐啷这样的人也会自己消失在尘埃之中。因为他似乎走了一条和人界的意愿相反的道路。
莫瑜本来也并不想要理会的。
人界古往今来有数不清的人类走向灭亡。区区一个人类的痛苦,真的值得那位神明的一瞥吗?
可唯有人,才有人界,才有这一切。
“你的记忆被人更改过。”莫瑜用轻飘飘的声音说道。
他的眼眸没有任何的焦距,似乎只是在称述一个毫不例外的事实一般。
莫瑜继续说到: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了,到此为止吧。
生灵的记忆连接着灵魂,灵魂则是世间的根本。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触及的,我并不希望你所希望的真相将你带入坟墓。”
“也许,这就是我的归宿呢?
人们各有偏执,而这是我的偏执。十九年来,这应该是支持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不是的,支持你活下去的理由是你的善良。”莫瑜打断到,目光突然有了焦点,“没有一个一心向死的人会这样温柔地关心周围的人。遇到了那样的事情,你眼中依然是公义和守护。
死亡的四十二个人,你是想为他们也寻到一个真相。那么,我希望呢能够活着。”
听到这话魏哐啷沉默好久好久,莫瑜没有出言打扰,只是安静地等着。
过来片刻,魏哐啷勉强地露出来一面笑容,道:“……莫瑜是吧。如果你不是鬼族也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朋友究竟是什么,这个词究竟有多么大的力量?莫瑜其实并不了解。
只是这个词似乎能够阻挡孤独,能够分担痛苦,能够抵挡时间和未知的消磨,能够令无意的人重新找到自己。
这是个好词。
因此,莫瑜爽快地点了点头,道:“好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魏哐啷的脸上终于露出来出来麻木和勉强之外的神情。
什么叫做一言为定?不会有一言为定了。没有人能够成为朋友,这条寻求真相的路上自然是缄默无言的。
……
在两三声敲门声之后,门被打开了。
杜文促十分不合时宜地站在了门口,暗示着魏哐啷和莫瑜相处的时间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