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平日里都是神出鬼没的屠袖今天并不在附近监视。
没有这个自己捉摸不透又无可奈何的家伙跟在旁边，渡天诚倍感舒服，他兴致颇高地爬上一颗树，在树上翘着腿眺望着。
果然，那个来历不明的鬼族哪里都不在。
渡天诚的身形在树上穿梭着，偶尔下树捡起心怀不安者放在附近的贡品。
这片乱葬林最不缺的就是悲戚的哀嚎和不甘的咒骂。有一些来自将死之人，有一些来自无处凭依的魂魄。
这两种声音，渡天诚都能听到。
甚至还有偷偷摸摸跑来人界的鬼族。
虽是来路不这么正当，但那些鬼族似乎并不希望和渡天诚起什么冲突。也许是为了低调，也许是一样都处在无人记得的角落里，总之，渡天诚和鬼族相处的还算友好。
边界和渡者的事情就是听这些鬼族说的。
现在，那些鬼族都离开了这片乱葬林。他们中的大部分再也没有回来过。
也许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也许……
渡天诚在一座小土坟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座坟前格外干净，前面的木牌虽是旧了，但字迹依然清晰，边上的杂草被清理地十分仔细，就连旁边肆意生长的枝丫也被折断了。
“奶奶……我又来看你了。我过得很好，比去年高了一点。老房子被人拿走了，我没看住……不过这样也好，我能每天待在奶奶身边，每天都和奶奶说话……
我想吃您做的杂菜汤了，好想趴在您背上晒太阳然后一不小心睡着了。我真的长高了不少，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孩子了，声音您能不能再看看我……再摸摸我的脸呢？”
风声无言，世间无可应答。
空气的湿润之中，踩踏着树枝的声音划破了沉寂的林间。
紧接着，是女子的呼喊声和孩童凄厉的哭声。
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很少有这么热闹。
上次来活人的时候还是林子里那十来个破棺材披着黄布被扛进来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
渡天诚自言自语地摸了一把眼睛。
瞥了一眼身旁的木牌，仅仅出神半秒之后后便利落地站起身来。他的目光不再是迷茫的，悲伤渐渐被其他的情感埋没，他屏气凝神地听着声音的来源，浑身上下的气息都变得犀利。
就好像和刚刚完全不是一个人。
很快，他就发现了百米之外几位冒然的不速之客。
“救命，救命！”
女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跑着。衣衫褴褛，步伐混乱，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应该踩错一步而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而她的身后，是几个满脸横肉的执刀男子。
他们看起来似乎很享受这份追逐，似乎对于女子的这份惊恐表现地无比喜悦。
女子一步拌在树根上，顿时失去重心扑倒在地。就连怀里的孩子也因此摔出去几米远。
顾不上地上的泥泞和膝盖的疼痛女子连忙爬起来抱起了她的孩子。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把寒光凌厉的刀指到了她的脖子上。
“呦呵，跑跑跑，倒是挺会跑啊。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也好，都不用我们处理了。”
被摔孩子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哭得声音越发断断续续，就连声音也变得沙哑。
女子讲孩子往胸口贴了帖，毫不退缩地挺了挺脖子，怒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逼至此地！”
“为什么？哈哈哈，有什么为什么，就怪你运气不好。这一片都是爷的地盘，爷想让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那么多兄弟可还饿着肚子呢，就靠这个吃饭了……”
旁边一个瘦一些的男子压低声音打断道：“和她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赶紧解决了，好去吃顿好的。这娃娃得留活的，看着还能买几个钱……”
话语刚落，他就提起刀向女子的头看去。
那瞬间，头皮似乎已经感到了一股冰冷的感觉，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浑身的鸡皮疙瘩也在一瞬间起来。
女子吓得闭上了眼睛，可是下一秒，拿到骇人的刀并没有落到自己的头上。
女子低着头，能感觉到一个尖锐而刺耳的声音贴着头皮划了过去，然后是衣服从面前快速拂过的声音，接着是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地上的声音。
“你们刚刚说这是谁的地盘？”渡天诚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将手中的半把锈剑随意地往空中比划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几个不怀好意的男子。
渡天诚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道：“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渡爷我的地盘。”
那几个男子丝毫不惧，一个个捧腹大笑道：“哈哈哈，一个小毛孩竟然如此大放厥词。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呢，晚一点可就都喂狗了哈哈哈……”
“我娘？”渡天诚撇了撇嘴，道：“我没娘……”
“原来是个没人要的孬种啊。”
“……”
这一句话比任何的剑都锋利是那样猝不及防地插在渡天诚的心口。
渡天诚是被人抛弃了，但是他不是没人要的孬种。
一个拿刀的男子低声和旁边的人说道：“和他废话干什么，一起解决了吧，免得留下什么把柄。”
听见这话，渡天诚连忙挡在女子面前，侧过脸小声道：“快走。”
“不，你快走，带着我的孩子走。”
“什么？”
“他们冲我来的，这个孩子，还有你都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不应该被牵扯进来……”
“没听见吗，他们打算把我们一起解决了。我确实没爹没妈，他们大抵是不要我了……”说到这里，渡天诚咬了咬牙，但是很快，他就继续道：
“你想让这个孩子也像我一样活在没有人在意的死人堆里吗。
快走！”
渡天诚仓促地推开了女子，回身用那把从亡者身上摸来的断剑挡住了一刀。
见渡天诚拖住了追赶者的动作，女子也不希望这样浪费大好的几乎，连忙抱着孩子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渡天诚不会剑术，也不会武功，更加没有什么和人交手的经验，但是他凭着自身灵活的身法愣是令这几个人一时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打又打不到，还一个劲在面前晃悠。
这群人被彻底激怒了。
几个人配合着将渡天诚围住，直到渡天诚再无处可躲。
此时此刻，渡天诚看着他们的怒火竟然稍稍送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那所谓的归处吧。
阳光透过树叶之间，散落无数斑驳的光辉，林间湿润的霉味味道在此刻也变得格外沁人心脾。
渡天诚缓缓合起了眼睛，等待着眼前开始变得朦胧，等待着一切重归与安静。
就在他闭上眼睛前的一瞬间，一道黑雾环伺而出，将这些满是杀意的大汉系数打翻在地。
一个艳丽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随后是一道满满厌恶的声音传入渡天诚的耳朵：“没这个能力往前凑什么？和你一点关心都没有，想找死直说。”
“是你！”渡天诚的瞳孔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这段时间一直尾随的鬼族。
屠袖。
看屠袖这架势明显是帮着自己的，因此渡天诚看着满地哀嚎的几个人突然有些怜悯起来。遇上这样强大而偏执的鬼族，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鬼族素来残暴无度，遇上鬼族最好的结局大抵也是一死了。
但是出乎渡天诚的意料，面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这几个人，屠袖并没有进一步攻击，甚至都没有阻止他们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逃窜。
渡天诚走到屠袖面前，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屠袖的神情，道：“你……不给他们都咔嚓了？”
屠袖有些无语，人类究竟是怎么看待鬼族的。还真是什么动不动就食人的蛮夷种族不成。
因此，作为鬼界之主的屠袖翻了一个白眼，才一本正经地澄清道：“我不吃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没有杀了他们。”渡天诚歪着头回忆着这段时间他见过的鬼族，掰着手指一个个道：“疯狂，杀戮，弱肉强食，这才是鬼族啊，你这，这，就有些不像鬼族的作风了。”
“……”
听见渡天诚的话，屠袖突然神情恍惚了起来。
他抬起头透过那片斑驳而无序的树影看向天空，“我答应过一个人，非必要，不杀人。他不记得了，但我得记得，否则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啧，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救那个毫无关系的妇人，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啊？这是何意？我并不是很理解你们鬼族的想法，我刚刚可救下两个人呢。”
看着渡天诚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屠袖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就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冷血动物一样死死地看着他的猎物。
片刻，他恶狠狠地说道：“要不是我，你刚刚就死了。”
“哦，好像是啊，”一想起刚刚，渡天诚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是他依然并不把自己的生死当回事。我不以为意道：“那也是用我这条命换了两条命啊，多值得啊。”
“值得？”屠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好像第一次见到一样。
这个明明已经见过好多次的少年突然变得这样陌生。
他缓了缓神，才道：“你们人类不是最重感情吗，不是为了长生不老可以不择手段吗，不是最重视自己的命吗？怎么会把命说得这样一文不值？”
“人皆有欲望，或是执念，对世间的贪念或是热爱。可是，哪怕活着也没有任何人会等我，我不知我身归处。”
“你还是在救人。”
“她有人等。”
“那你相救更多的人吗？”
“想。”
口中说着无欲无求的少年果断回答着，这样果断的回答不仅仅出乎屠袖的意料，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意外。
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屠袖交给了渡天诚一本书。
“渡者大人渡人无数，我便是渡者大人的使者，来人界寻找可以为他分担工作的人。
此书中记载了一些秘术，你拿去学。
我只有一个条件：离开这里，离开蔚海城，越远越好。”